Thursday, August 05, 2004

風乾的玫瑰 - 吳若權

但願風乾的玫瑰,能時時提醒她一些真正被愛過的痕跡。

門鈴響的時候,她從對講機的小螢幕,已經認得出是他,心底卻沒有泛起任何一點漣漪,就像只是接待一位很久沒有見面的老友般自然。如果說有什麼緊張的情緒,其實也僅止於回頭檢視一下客廳,有沒有亂置的衣物書刊,並快速地對著門上掛的小鏡子,用十根手指充當梳子抓了幾下頭髮而已。

分開到現在,也已經隔了好幾個秋天了吧!她並非真的不曾想念過他,只不過覺得有點遙遠、有點多餘。

在榮華富貴的家居生活中,一個剛當上媽媽的少婦,絕對已經喪失想念舊情人的資格,對不對?

這種想法讓她突然間理直氣壯起來,毫無辜負對方情意的愧疚之心。

直到聽見門口的電梯「噹」了一聲,她主動開門迎客。眼前出現久違的男子,帶著別來無恙的笑容,和一束影視紅星結婚時最常用來擺排場的香檳玫瑰,才在頓時之間有點舊情復燃的尷尬。

大腦的反射動作已不聽使喚地將她整個身體挪向門前,過度提早防範著孤男寡女獨處一室的種種可能,擺出一副「有什麼話咱們站在這兒講講就好」的姿態。

倒是對方處之泰然,只是靦腆地站在電梯口和她家大門中間,絲毫沒有進退維谷的艱難。

「每年都記起這個日子,有時候一忙,也就只好擱在心裡;不曉得怎麼回事兒,今年特別提醒自己一定要過來拜訪一下……呃,沒別的意思,祝福妳而已。」

她突然不知道如何接口,一句「你太客氣了!」話到嘴邊又因為嫌見外而硬生生地給吞了回去,只好低低地說聲:「謝謝!」刻意帶著一點語重心長的口吻。

正當她潛意識裡放棄武裝,側過身想請他進來坐坐時,他卻從容地說:「那麼,我走了!」留下再度不知所措的她,失神地望著電梯「噹」地一聲,載走她多年前的舊愛。

關上門後,她忍不住抱著那束玫瑰,坐在沙發上哭得稀嚦嘩啦。一種受寵若驚的感動,和時不我予的遺憾,讓她久久不能自己地顫抖如玫瑰花瓣上滾動著為保鮮而噴灑的水珠——明知有點矯情卻依然真心。

結婚三年,當她丈夫已逐年忘記男女之間所有的紀念日時,竟然還會有這樣一位曾經鍾愛過她的男士,說他每年都記得她的生日。而她卻也依稀能夠在模糊的記憶中再度翻出他送過她的生日禮物:心型項鍊、大隻史努比玩偶、和一片寫著新詩的美國史丹佛大學校園的落葉……

搖籃裡兒子的哭聲哇哇叫起,不解人事地呼應著她內心深處莫名的傷悲。她的靈魂從浪漫的記憶中,又重返現實中富裕卻欠缺情調的家庭。

她抱著但願可以永遠不凋謝的玫瑰,翻箱倒櫃,果然找不到任何一只可以安置那一束香檳玫瑰的花瓶,正如同她的內心也慌亂得找不出一個可以放下他的位置一樣。

最後,她決定把那束玫瑰倒吊在洗衣間的天花板上,用一種懲罰的姿勢,保留一份淒美的記憶。只願風乾的玫瑰,能時時提醒她一些真正被愛過的痕跡。

【情的領悟;愛的覺醒】

隔著歲月,讓兩個懂得惜福感恩的人,從逝去的舊愛裡,看見真心的美好。

本文摘錄自吳若權最新出版經典極短篇小說《寧願,愛短短的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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