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會放鬆自己

收放自如的太極舞者

「我感覺到，身體像住著另外一個人，另外一個李靜君」

劉宇青採訪

什麼是一個成功的舞者最害怕的？在雲門跳了二十一年的舞，去年榮獲國家文藝獎的李靜君說：「怕失去。」

成功詮釋《九歌》裡祭天的女巫、《流浪者之歌》裡的妓女、《家族合唱》裡的黑……等等知名舞碼裡的角色，李靜君認為自己很幸運。「到了三十歲左右，我嘗試過很多角色，而這些角色，完全是林老師不嫌棄我，在我身上創作出來的，」她說。

多年前，出國進修是時勢所趨，正處巔峰狀態的李靜君，自然也不能例外。只是，如此一來，她擔綱的角色，勢必得交由別人演出。「我第一次這麼深刻、清晰地看見自己，原來，我是很小氣的。把角色交給別人？那哪行啊，」李靜君淡淡笑著說。

努力去獲取某樣事物，對很多人來說，像追趕天邊的紅日，氣喘吁吁。但對李靜君而言，從小到大都不是難事。中學時代，為了想考當時是五專的舞蹈學校，功課不錯的她率性地在高中聯考的試卷上簽了名，就趴下呼呼大睡。進了雲門，因為身材不屬高瘦修長型，被人譏為肉圓、熊寶寶，李靜君毫不氣餒地十遍百遍地跳著練著，連排舞老師都欽佩她的驚人毅力。

「三十歲之前，我做事就是勇敢，只要感覺對了，就做，」李靜君豪氣地說。

只是，要捨棄自己跳出名聲的角色，卻遠遠超出「努力」的難度。這個發現，深深震撼著李靜君，「如果要問我人生最深的挫折，那就是了解到自己原來這麼放不下，」她說，「這等於是自己打擊自己，遠大於任何別人所給你的挫折。」出國進修這件尋常事，竟迫使李靜君看見自己的內心，而這也正是促使她檢視自己的關鍵時機。

「跳舞原來不僅僅是跳舞，」李靜君說，「跳舞讓我發現了自己其實是個小氣的人，我怎麼在台上表現成熟？生活上的小細節和舞台上是全然無關的嗎？不是的。一個表演者在台上的表現，可以讓你幾乎看到她人格的一切。」

體認到自己的強烈執著，李靜君似若有所悟。她依舊按計畫出了國，忍痛放下那些曾在舞台上奪目的角色，完成碩士學位，繼而回歸雲門。

返國後，一位在雲門教授太極導引的熊衛老師，在指導李靜君時說了一句：「你還不夠放鬆。」
李靜君納悶，無論在技巧等各方面，她都可謂做得完美，為何太極老師會如此說？

「原因出在你的心，你的心沒有放鬆，」熊衛說。李靜君這才明白，原來，自己的心始終好強，即使肢體動作再怎麼放緩，心仍是緊繃著的。「我在意，所以我的心無法放鬆，」李靜君說。

因為在意，所以在舞台上極力表現，生怕別人看不見自己；因為在意，所以不捨放下成名角色；因為在意，心無法放鬆，達不到太極真正的極致。「只有學會放鬆，學會面對，我才能真正看清自己，」李靜君說。

太極的呼吸吐納，讓李靜君尋得一個放鬆的途徑，同時，也對她的舞蹈生涯，產生了重大改變。

「當我放鬆後，我能感覺到，舞者的身體像住著另外一個人，另外一個你自己，」李靜君說，「要試著讓你的身體帶領著你動，而不是你去強行命令她動。由心作主，而不是由腦。」

「不懂得放下之前的舞蹈，好求表現，」李靜君坦承地說，「然而，會跳舞的身體不只是靠努力，更要懂得『收放自如』，何時該柔軟，何時該強硬，用什麼樣的速度從柔軟到強硬，或從強硬到柔軟到空白，和音樂一樣，它必須要有休止符。」

「以前在舞台上，我很在意，總是在意別人怎麼想我，怎麼看我，」李靜君說，「現在的我更在意，但在意的是我的內心是否自在，因為我知道自己有沒有盡力做到最好。」

收放自如，是李靜君長達二十一年的舞蹈生涯中，最寶貴的體驗與收穫。從舉手投足間，從俗世瑣事間，一收一放，一呼一吸，在自我與環境間，尋求一個最和諧的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