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ursday, March 24, 2005

禪修方法的演變

禪修方法的演變

文/聖籍法師

參公案,悟話頭,一棒開打無明腦殼。觀萬象,修一心,微笑拈得自在上法。

相信各位對於禪的歷史和理論,都曾聽過或看過。所以我這裡不再講那些了,而是將禪的修行方法,作一個比較有系統的介紹。

禪的修行方法可分為三個階段:第一個階段,是在六祖惠能以前。第二個階段,是在六祖惠能以後的兩百多年之間。第三個階段,是在第二階段後的時間。

菩提達摩的禪修方法
六祖以前菩提達摩即把禪介紹到中國來了。菩提達摩所介紹的修行方法,有一篇文獻「二入四行」中有記載,分為二部分:「理入」及「行入」。

「理入」,不用理論,也不用方法,只是教人,心不要有念頭,心就如同牆一樣。也因此有人說達摩在嵩山面壁九年,但這只是個故事。由於牆是不動的,但你可以在牆上掛東西,你可以在牆上寫、在牆上畫。也可以說,心可以有反應,只是它本身是不受境界所動的。

菩提達摩又說四種修行的方法,稱為「行入」:
第一、報冤行:當你遇到不如意的事時,不要抱怨,因為這乃是過去世所作而得的果報。

第二、隨緣行:當你遇到幸運、順利時,不必太歡喜。這乃因過去世中自己努力,以及現在眾多的助緣而得的成果。

第三、無所求行:作任何事並非為了目的而作,只為作而作、只為修行而修行。

第四、稱法行:應該怎麼作,就怎麼作,能夠怎麼作,就怎麼作,不是有主觀的想作或不想作甚麼。

一直到六祖惠能時,禪修的祖師們大抵是以這些方法教導弟子們,保持這種態度來修行。

現在來介紹惠能以前的二位祖師。一是四祖道信,另一位是五祖弘忍。這裡不介紹他們本身,只介紹他們的修行方法。

四祖道信的禪修方法
四祖道信的「入道方便」,告訴我們的修行法中,有種說法,若是剛學打坐的人,應選一個安靜的地方,衣服要寬鬆,並要有正確的坐姿,也就是全身肌肉、神經要放鬆。開始時,身心沒辦法鬆弛,因此需要以手按摩,來幫助放鬆;然後深呼吸,以驅出體內的濁氣,吸入新鮮空氣,使頭腦更清醒,心保持平靜,注意呼吸的出入。心不急,念頭越來越少,頭腦越來越清楚,這時,你的心會由雜亂、不平衡而漸漸集中,念頭越來越少。

凡是打坐,身心都會有反應。這些反應會擾亂你繼續努力,阻礙你修行到更好的情況。所以四祖說的修行法是要放下身心,不管身心的任何反應。若能把身心的反應全擺下後,還有甚麼剩下的呢?

這樣以後,有二種情況可能會發生:一種是入定,即心念統一。另一種是身心和外在的環境統一。一般人說這種情形是解脫或開悟了。事實上,並沒有開悟,只是前念頭與後念頭沒有在動,念頭很穩定,集中在一個點上。因此四祖說,要「內外空淨,即心性寂滅」。不但環境空、身空、雜念空,連統一的一念心也要空。

這是由打坐進入定境,然後再從捨了定的層次,進入禪的悟境。

靜坐、禪定與禪的內容大有不同,靜坐的層次,只能使你身體鬆弛,頭腦輕安;禪定的層次只能達到身心統一,最高的境界則是前念與後念念念統一,而不能把自我中心的念頭放棄。但在禪的境界,是要放棄定境後,智慧才能出現。

五祖弘忍的禪修方法
再談五祖弘忍的禪坐方法。在他的〈修心要論〉中說,剛學坐禪的人,應依據《觀無量壽經》中的十六種修行的觀法的第一種,叫做「日沒觀」來修行;在太陽快下山時,光線柔和最宜作落日觀。

五祖的〈修心要論〉云:「端坐正念,閉目合口,心前平視,隨意近遠,作一日想,守真心,念念莫住。」

《觀無量壽經》的原文則云:「有目之徒皆見日沒,當起想念,正坐西向,諦觀於日沒之處」,五祖的意思是:心裡想著在平視線外,有一輪太陽。太陽可遠可近,繼續想著,不要離開那太陽。漸漸地,你忘了自己,你的心中只有落日時分的太陽。如此的落日觀,開始還很清楚有一日輪,慢慢的,太陽可能不見了,而只有日光,連你自己也與光合而為一,沒有身體,沒有心,好像整個宇宙都化成了光的世界。這種方法很有用。但是,只要浸淫在日光裡就算修行成功了嗎?不。如果只是修定,則這只可以使你修成「日光三昧」。

五祖弘忍又說:夜裡打坐,可能見到種種善惡境界。也可能見到青、黃、赤、白等種種光。甚至會發現自己的身體變成很大的光。或見如來身相在你面前出現,或見種種變化,凡此種種似乎都是好的現象,如果只是靜坐,誦念經咒,或禮拜諸佛菩薩,的確是很好的瑞相。

但是五祖弘忍,卻把這些境界,要我們習禪的人,當成妄想境。他說:當這些境界的出現或變化時,應該「但知攝心莫著,並皆是空」。應當立即收起你的心,不能把念頭執著、沈迷於這些境界中,且告訴自己:這些都是幻覺,都是空的。他還舉了四句經證:「十方國土,皆如虛空,三界虛幻,唯是一心作。」也即是:十方諸佛國土,及十方的一切凡夫世界,不外乎是唯心所現,心外既然無物無法無境界,若證無心,尚有甚麼善惡境界可取可著的呢!

為甚麼有虛幻呢?乃因心理出現了意識。這意識可分為二種,一是使我們的心在造種種因,而產生反應的意識。另一種是心在想像,希望想像,而產生的反應。

由此可知弘忍的修行方法,以「觀」入手,而所得的種種反應,不管是身相或是心相,都認為是虛妄的,這才真正的進入禪的智慧境界,也就是解脫的境界。

六祖惠能的禪修方法
六祖的修行,是沒有方法的方法,只以某種方式表現,可能以故事來表達,也有以理論來表現。
惠能自五祖弘忍處得了衣缽,傳承禪法後,立即受五祖指示而逃往嶺南,五祖的其他弟子們覬覦衣缽久矣,因此立刻去追趕,其中有陳惠明者,原為四品將軍,頭一個追上了惠能。惠能便將衣缽放在石上,隱身入草莽中。惠明提不動,乃呼喚云:「我為法而來,不為衣缽來。」惠能自草叢中出,而對惠明說:「你既為法而來,若依我所說而作,即可得法;請先摒息諸緣,不思善,不思惡,正當此時,找找你的本來真面目何在?」所謂本來真面目,就是佛性、真如、悟境、菩提,無我的自在,解脫的境域。

這位將軍果依惠能所說作了,卻發現他偏尋不著他所要找的。也可以說,他丟了所有的東西﹙我執﹚也得到他所要找的悟境了。

最最要緊的不是要得到甚麼,而是能丟掉自我的煩惱!惠明丟了善與惡的種種分別執著,也就是在放下自我判斷、自我中心的價值之時,便能見到本來真面目。

這方法很簡單,不需打坐,不需修行,就能得到智慧。因此很多人喜歡這種六祖所教的修行方法。唯想入門,也不簡單。

《六祖壇經》說:「我此法門,以定慧為本,大眾勿迷,言定慧別,……,即慧之時定在慧,即定之時慧在定。」定就是慧,慧就是定。如果得了真智慧,你就已經在定中。所謂定,就是心不動,所謂慧,就是心中無物,卻仍舊能對內外境界觀照得很清楚。事實上,心中甚麼都沒有,就是真的定;能如實反映萬物,便是真的慧。

綜合六祖的禪修法門,只有三個名詞,就是「無念」、「無相」、「無住」。也可以說整部《六祖壇經》的心肝,用這三個名詞,就可以概括了。

所謂「無念」,就是面對內外善惡境界之時,心都不起一絲波動。外境是我們身外的環境,內境是心內的意識活動,就是我們的思想、觀念、記憶、想像。如果我們的心,能不受外境和內境所動,這時心中還有反映活動,但已不起煩惱念頭,那便是智慧的現前。

「無性」這名詞,原出自《金剛經》。六祖惠能之所以開悟,就是聽了金剛經中「應無所住,而生其心」的經句。因此,人在尚未解脫之時,心便住於自我中心及自我價值的判斷。解脫後的人,心就沒有自己一定要堅持的立場了。只有隨順因緣境界本身的事實而作適如其分的因應。也就是說,開悟後的人,或已得解脫慧的人,他雖不給自己一個定點定位定向,卻能為了利益眾生而活用無窮,所以他決不等於石頭、木頭。

若以「無念」、「無住」的智者立場,來看這世界的任何現象,無一不是虛妄的、不實的、幻有的,所以下面另外還有一個名詞,叫作「無相」。

只有真正親自經驗、或體驗到這世界所有現象都是虛妄的人,才能得到真正的智慧、真正的解脫、真正的沒有自我中心所衍生的麻煩。

所謂「無相」,即是金剛經所示的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壽者」就是生命的現象。這四種相中,前三者是「我」的空間現象,最後一種是「我」的時間過程。也就是說,若能超越時間、空間的現象,眾生的自「我」,便成為空,那才是智慧,那才是真正的悟境。悟甚麼?即是證悟「凡所有相,皆是虛妄」。便能解脫自我作繭式的塵勞網,也才真正的發現,原來無一處、無一時,無不是諸佛的自由世界。

不管我們有沒有成佛,到了此時,我們已沒辦法否定自己是佛,也沒辦法拒絕自己是佛。可惜在未到無相現前之時,仍不知道自己是佛。故六祖惠能教我們;要用「不思善、不思惡」的方法,便能無念,就能發現眾生即是佛。『華嚴經』所謂「心、佛及眾生,是三無差別」的境界,僅在一念之間,便能體驗。

六祖的這種方法,就是頓悟法門,隨時隨地只要作到「不思善、不思惡」,即能「無念」、「無住」、「無相」,你就跟六祖大師一樣了。

六祖惠能以後的禪修方法
六祖惠能之後的二百數十年中,禪機盛行,從惠能的弟子群,到第四傳趙州、黃檗、溈山,第五傳臨濟、仰山、德山等,皆用這種頓悟法,令許多人開悟。所謂禪機,便是禪師們靈活運用棒喝、豎拂、揚眉張目及示圓相、反詰語等手段,應機而使弟子放下我執,進入悟境。但是後來的人,就沒辦法不用某種固定方法而開悟了。故而有參「公案」、「話頭」的方法出現。這些公案的發生,便是禪機的故事,但在禪機盛行時代,無人重複來用它們,故不必參公案,嗣後有人重複追詢那些開悟的案例而開悟,即是形成參公案的方法了。

我們從禪宗的文獻知道,最早將禪宗公案編集成冊的是在西元第十及十一世紀,那便是汾陽的『先賢一百則』,使用集子內的故事來引發疑問:「為甚麼祖師們如此這般一番,就開悟了?」這樣不斷的反複的問下去,就叫參公案。

南泉斬貓的公案
最有名的公案,是百丈的弟子南泉普願,有一天自外返回寺院,看到東西兩班寺僧在爭吵,為的是搶奪一隻貓,南泉問明緣由,欲以刀將貓斬成兩半平分。他舉刀說:「如果沒有人能回答我的問題,或答得不對,我就要斬貓,若有人回答對了,就不殺貓了。」結果沒有人回應,因此南泉將貓斬了!

這時南泉的弟子趙州從諗自外回來,就問師父為何殺貓?南泉告以經過情形,這弟子趙州一言不發的脫下鞋子放在頭頂走了。

南泉嘆道:「你若早來,貓兒就得救了!」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只有南泉與他的弟子趙州知道。當時沒有人知道,後來的人也不知道。如果你想不斷地追問你自己:「為甚麼會發生這樣奇怪的故事?」反複地盯住這個問題發問,就叫作「參公案」。

公案本身有它的原因,但無一定的意義,故不能解釋它,稱為不可思議。如果你以常人的思惟方式去解釋它,那你就永遠也開不了悟囉!所以說參公案不是猜測揣摩,不是用頭腦推敲思索,不能用常識及佛學的知識來解釋它。

當我在日本時,跟一位日本禪師伴鐵牛老師打禪七,當時我已修得博士學位。就聽到說有高度知識的人很難開悟。事實上,不是知識有礙開悟,只是參公案時,要擺下一切知識、學問,只用方法去參,而非以邏輯推理,或知識學問來解釋它。

如何參公案
我教人用這方法時,常以皮球為喻。球裡面是甚麼?要問:「究竟它裡面是甚麼」?不可以用刀剖開,不得以槌子打破它,只是不斷地問:「這裡面是甚麼」?發問的目的,是在使你的頭腦中所有的主見、思維、念頭,無暇旁用,不可能旁用,一路問下去,你的自我執著就消失了,你的智慧就會出現了。

所以參公案不是解釋它,許多人為解釋公案,而出了很多書,那都只是在解釋,而非在參。對自己的悟境是不相關的。

公案可以解釋嗎?可以的,但是對於禪修的功能而言,沒有作用,何況公案也有定式,拿定式來套,就可以分析解釋得清清楚楚。

公案是否每個人立即都可用,而且一開始即可得力?不是,尤其心裡混亂的人,更不可以用這方法,用了也等於念公案,那倒不如念佛持咒的好。

長蘆禪師的「坐禪儀」
到了西元十二世紀,中國有位叫做長蘆宗賾的禪師,寫了一篇「坐禪儀」,日本的道元禪師,依據它寫了一篇「普勸坐禪儀」,以靜坐為入手,而達到禪悟境界的方法。

長蘆禪師首先勉勵禪修者要起大悲願心,修行的目的,不為自己獨求解脫,是為渡眾生而精修三昧。如果僅為自求利益,以自我中心為出發點,就不得開悟,不得解脫。因為,自私心態阻礙了開悟的道路。所以他說,唯有如此,方能「放捨諸像,休息萬事,身心一如,動靜無間」。

以自我利益為中心,是主觀的。站在主觀的立場,永遠是迷的。因為在有得失、有利害的情況之下,你不可能放下身體、觀念,而是一切都以我為主。有自我的判斷便是不客觀的,也與無漏的智慧不相應。

捨去自我,並非否定自我,乃因為了得到更多的全部,而要放棄侷於偏狹、範圍的自我。好像有人,為了保留住小房間,永遠不願走出房門,那他怎可能得到更大的空間呢?

我們現在介紹長蘆禪師的打坐方法;要「量其飲食,不多不少」;「調其睡眠,不節不恣」。

「欲坐禪時,於閑靜處」,坐上舒適厚軟的坐墊,衣服要寬,腰帶宜鬆。能盤腿最好,至少單盤。右掌疊在左掌之下,兩手姆指互相接觸,然後把手放在腿上,就不要再去管你的手了,肩膀放鬆。

現在檢查一下你的姿勢及身體狀況,不要太緊張了,坐姿要端正,不可左傾右側,前弓後仰。頭頂向上,下巴內收,兩唇輕攏,牙齒輕合,舌尖頂著上齦顎處,眼微睜,看著正前方一尺外地面的某一點。就這樣坐下去,身相既定,即調呼吸,氣息既調,然後放鬆小腹。「一切善惡都莫思量,念起即覺,覺之即念失,久久忘緣諸境,自成一片。」

光注意呼吸在鼻端出入,就如平常一樣的自然,不快,也不要太慢,每分鐘大約十四與十六次呼吸為平常,即是正常,然後專心的數著呼吸,不數也沒有關係,但要保持著沒有雜亂的念頭。牢牢守住如六祖所說的「不思善,不思惡」的原則。如果念頭起來了,讓它去,不管它。慢慢的,自然而然地,妄念就越來越少,少至沒有了。

依照如上介紹的禪修方法,打坐下去的話,一定會開悟。

No commen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