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問漢寶德
採訪/林雅慧
漢寶德,台灣當代建築的導師,活躍於教育界、建築界、博物館界,一生作育英才無數,如黃永洪、姚仁祿、姚仁喜、登琨艷等都是其得意門生,有「漢寶德的一小步,建築界的一大步」之美譽。創辦《百葉窗》、《建築》雙月刊、《建築與計畫》、《境與象》等雜誌,大大促進了中外建築知識的流通。
才氣縱橫是天生的,還是經由後天努力得來?
我不是天才型的人物,甚至還覺得自己有點笨。不過我相信慢工能出細活,也可以說是一種「痴」的表現。我的反應不快,但「磨」的能耐甚高,一件事情我決心做,不管要花多少時間和心力,我都勢必做到底,不完成絕不罷休。
建築的定義是什麼?
我認為建築是一種人文的現象,也是一種藝術的展現。在西洋世界裏,建築被公認為一門藝術,這也是為什麼建築系的學生必須上很多藝術課程的原因。工程只是把房子蓋起來的技術而已,其中還必須要投入人文與藝術,才能賦與一幢建築不朽的生命力。
為何早期喜歡歷史、文學,最後又棄文從工?
大學聯考之際,其實我私心嚮往文法類組,但在那個普遍貧窮的時代裏,大家都認為讀文組沒有出路,讀工科才有「錢」途。當時我的家境不好,還有五個弟妹都在念書,所以忍痛決定棄文從工。
我還特地請教老師,在眾多工科裏頭,究竟哪個系較為易讀?老師建議我念建築,因為它介乎工科和文科之間,是較易入門的科系,於是我便這麼一頭栽進了建築世界裏。
勉強讀了一年後,卻因為肺病休學在家養病。百無聊賴的日子裏,我跑到美國新聞處借了幾部建築專書回家,終日苦讀,還很認真地做了筆記,在那之後,我對建築有了較為清楚的概念,也漸漸產生了興趣。
對建築界最大的影響為何?
我自認對國內建築界較大的影響,其一是教育,其二是辦雜誌。
在東海擔任建築系系主任時,我引進美國先進的建築教育理論,並做了適當的修正,讓東海大學建築系氣象為之一新。而當時東海的學生素質極佳,表現優異,投入就業市場後,也在建築界造成了一定的影響力。
另外,當我還是成大四年級的學生時,發現台灣沒有一本中文的建築雜誌,於是便興起了創辦雜誌的念頭。當時我和林華英同學一起辦了《百葉窗》這本小雜誌,全書只有十來頁,舉凡寫稿、排版、送印刷廠、裝訂全部自己來。在此之後,我沒有停止過辦雜誌這項任務。
在東海當講師時,我辦了一本《建築》雙月刊,介紹國外的建築思想。留學回國後,則辦了《建築與計畫》,把建築的人文性、社會性介紹得更為深入。之後又辦了一本《境與象》雜誌,以建築為主,也包含了美術層面的探討,可充當建築界交流的管道與參考。
如何教育學生?
我在東海的教育方式,是設法激發學生的潛力,讓他們的個性得到發揮,而不是用傳統的一個口令,一個動作。
我常觀察學生,先了解他們的性向後,再用適當的方法誘發他們的能力。我教學生的方法很簡單,往往都是「動口不動手」。我極少動手修改學生的圖。一旦教授為學生改圖,學生就會少了思考,千篇一律地做出有教授風格的作品。為能培養學生獨立思考的能力,我選擇動口不動手,讓學生透過自己的理解,創作出個人風格的作品。
不管學生是選擇走傳統的路線,或是勇於顛覆傳統,我通通給與鼓勵。像姚仁祿在東海念書時,有一次的專題設計,由於作風前衛而飽受批評,但我獨排眾議給與肯定,因為我認為這也是一種看法,不該抹殺掉學生特有的創意空間。
美的定義為何?
美是人類的共通價值,是一種與生俱來的本能。教育的目的是開發這種本能,讓美成為社會的重要精神價值。
美的基本層次是感官的體會。看到一朵花、一位美女,心中感受到美,因此覺得舒服,覺得愉悅;看到一蓬爛草、一堆垃圾,覺得醜惡,覺得不愉快,這些都是本能的反射,並不困難。但透過教育,可以把美的價值轉換到精神的層次上,讓人學習去思考、判斷,最後得到美的體會。
一朵花,很容易感受到美,一支舞,就不容易領略出美感所在,因為這是一個比較抽象的層次,我姑且稱之為「風情」。而教育正是讓我們學習欣賞風情的那把鑰匙。
在建築上影響你最多的人?
一九六○年代最具代表性的建築大師路易士.康(Louis I. Kahn)。我在普林斯頓大學念書時聽過幾次他的演講。他的文章發人深省,結合感性和理性表現在建築之上,把功利主義的現代建築提升到宗教層次,所以我對他印象特別深刻。康把建築看成一個生命,把功能視為生命存在的價值,因此他的建築特別有生命力。
是否會追隨流行?
我覺得流行是一種人為的商業現象,很多設計師推動流行,目的是為了讓消費者換掉舊東西。
我自己不會跟隨流行,但也不排斥喜歡追隨流行的年輕人,因為每天變換造形,可能也是豐富生命的一種方式。但我所從事的建築是耐久的產品,不可能今天蓋,明天換,因此,建築是不講究流行的,而是要能打造出一股時代的精神。
建築師活在時代裏,就要努力在作品中表現出這個時代的精神特質。在這個時代過後,建築的價值仍不會消失,因為它成了一種經典,訴說著歷史的故事。
父母給你最大的影響?
漢家世居於山東省皋陸鎮,大門永遠掛著一副紅色對聯,上書:「耕讀為業,勤儉持家」,而書房門口的對聯則是:「靜坐常思己過,閒談莫論人非」。父母用這些祖訓教育我,讓我成為了一個保有傳統思想的現代人。
父親的個性堅毅,靠著自修藥物學而開設藥店,聲名遠播;母親是一位保有傳統美德的婦女,對孩子的教育極其注重,即使後來因為戰爭逃難的緣故,家境由富轉貧,父母仍堅持讓每個孩子讀書,教育我們在待人接物上要設身處地,多為別人著想,對我的影響可謂極其深遠。
幸福嗎?
現在的我很幸福,透過學習,我的負面情緒減少了;透過反省,我學會歡喜待人。
我和我的家庭以及周遭的人關係良好,和他們在一起時,會感受到一股強烈的愛。這種愛無法形容,你會發現,每個人都是來提供你快樂的,他的存在,是因為你希望他存在。
當然有一天我們終將失去彼此,但因為我們所回憶的、所經歷的都是美好的,因此我們理當感到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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