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邦復 - 一個電腦工程師的理想
發明倉頡輸入法的朱邦復,三十七歲開始獻身中文文字檢索系統。民國六十七年,四十二歲的他第一次接觸電腦,花一個月學習寫程式,試圖將先前發表的「形意檢字法」與電腦字形結合,結果創出倉頡輸入法。
四十三歲時,朱邦復再利用倉頡輸入法的字根觀念,完成「向量字形產生器」,又做出「中文電腦」。但由於他無法獨力生產,遂與宏碁電腦公司合作,不久發表了全國第一台「天龍中文電腦」,打破電腦界長久以來只能打英文,不能使用中文的迷思。
「文化是全民所有的,中文輸入法當然屬於文化,我無權要求專利。」於是,朱邦復登報聲明放棄倉頡中文輸入法的專利,開放給各界自由使用。此舉跌破許多專家眼鏡,人人說他放著大好機會不賺錢簡直是瘋了,而這還只是朱邦復與發財絕緣的開端。
之後,朱邦復仍醉心漢字研究。七十八年,他與深圳科技工業園合作發表「全漢字大字庫」。這套字庫能以平均每秒鐘一千字的速度產生六億億個各種大小、字體不同的中文字形,被北京國家科學院評為「超越世界水平」。
然而,出了名後,中國標準技術開發公司想將朱邦復的字庫作為國家標準。一套只要賣十美元,未來上億台電腦商機全都會向朱邦復靠攏。但是,他不想貪圖所有好處,一拖再拖,終於又一次與財神擦身而過。
八十年,五十五歲的朱邦復回台灣,正巧遇上微軟進軍中文軟體市場。他說,微軟連中文系統、工作環境、應用套件全部壟斷,而且還拒不公開中文視窗介面。朱邦復轉向協助資策會在視窗三.○ (Windows 3.0)上建立中文系統,孰料從此陷入苦戰。資訊界朋友對他說:「老朱,你吃了豹子膽啊?我們可是要靠廣告吃飯的呀!」隔年,微軟拉攏台灣軟體界推出視窗三.一( Windows 3.1)後,朱邦復舉起白旗,宣布退隱山林,專心研發漢字基因。
耄耋白髮,朱邦復頗有范仲淹「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的感嘆。在工作上,他退而不休、隱而不沒,帶著學生足跡踏過新店、台東都蘭山麓、一路往桃園楊梅遷移,更在去年五月遠渡重洋,定居澳門,過著書院式的生活。
在新店時,朱邦復曾把中文系統賣給詮腦電腦,詮腦生產了「小袋鼠」,進帳一百多萬元。小字庫也曾賣給芙蓉坊的朋友,得款數十萬元;還有NEC的技術轉移,前後取得四百萬元;連最近耳熟能詳的「神寶PDA」,也出自朱邦復的「明珠中文系統」。
這一路上每當經濟狀況危急,朱邦復就整理自己的發明產品,便宜出售給不斷前來挖寶的買主,從中文字庫、世界文字字庫、手寫輸入、文字辨識、圖像辨識到中文軟體模組、中文概念索引、中文自然語言等。
為什麼放著大好機會給別人賺錢?這些發明又值多少錢呢?現年已六十四歲的他笑說:「一袋米可以變成大富翁、一捆柴可以造就一個王永慶,但金山銀山也可能吃光光。我不願經營,就不想知道這些產品能變成多少錢。能不能賺錢我根本不放在心上。我真高興我一直都沒什麼錢,為了活命,我就得一直往前走、一直發明創作下去。如果有錢了,一般人的想法就是幹嘛還這麼辛苦做事呢?」
所有的困頓、所有的磨難,朱邦復與他的學生從來不放在心上,像虔誠的教徒,為保存中華文化盡一分默默的心力。他們挑別人不做、又非得一字一字編碼、做字形、校正、排序的字庫,累積一筆筆資料做資料庫,每天重複一樣的動作,數十年如一日。
一直到去年二月,香港文化傳信公司一位李先生與朱邦復相談甚歡,兩人皆有「以科技發揚文化」的偉大抱負,一拍即合。此後朱邦復的舞台上多了一些道具,演員多了起來,背景一掃死寂,清冷的鏡頭前出現生機,佇立在冬夜的攝影機前繼續等待,只為捕捉一絲早洩的春光。
文化傳信公司有三十年的歷史,原屬於胡仙《星島日報》旗下的文化出版事業。只是經營不善,每年至少虧損港幣六千萬元。朱邦復口中的李先生於八十七年十二月以一股六分錢、共港幣六千萬元買下文化傳信,之後將虧損嚴重的報紙、印刷事業部售出,重新整頓,並以漫畫事業部為重點,延續相關的出版業務。
於是朱邦復拿出大部分的資產加入文化傳信。一開始他的個人持股一六.四七%,位居副主席一職。他唯一的任務就是帶著團隊研發。文化傳信每年提撥港幣一億元的經費供朱邦復使用,自此,朱邦復漂泊的旅程選擇寄居澳門。屋外,葡京酒店賭客夜夜笙歌;屋內,朱邦復與他的學生正為保存中華文化進行世紀工程。
無虞寅吃卯糧的問題,朱邦復一行人每天工作量奇大,除了床鋪就是辦公桌,連出門都嫌麻煩。跟著朱邦復二十二年的沈紅蓮說,她沒有娛樂,最大的娛樂就是運動;而其他人也附和說,學習永無止境,而且人生目標很清楚,凡間的事俗不可耐。
坐落在澳門的新填海區,從彼岸一路追隨朱邦復的小劉、小陳夫婦、沈紅蓮四姐弟加妹夫小封、老劉、兩位小林、狗兒嘟嘟就是世紀工程的團隊,在他們的文化天地,有做不完的任務。每天早上八點大家魚貫起床,在食堂裡用過早餐後就開始工作。
這群人住在一起,情同家人。朱邦復請來在澳門有十五年工作經驗的朱阿姨,她和朱邦復沒有親戚關係,做過十幾年會計,而且還是一位鋼琴老師。在這裡,大家都喊她大總管,大小瑣事全靠她打理。朱阿姨跟著朱邦復從頭學電腦,不到一星期就在網上遨遊,上網替大家買西。
澳門地價便宜,尤其幾年前商人本想把新填海區炒作成重要地段,卻不巧碰上亞洲金融風暴,堂皇的大樓只剩空蕩的回音。朱邦復撿到便宜,租下三層樓,共五個單位、八個房間。每月的管銷、人事成本加上房租竟只花一百五十萬元。每天的進餐時間都一樣,下午五點準時練內功,晚上時間較自由,可以自由欣賞錄影帶、DVD。只是大家一閒下來沒事,就又習慣地回到位子上工作。
一路走來,在澳門的生活和楊梅、台東都蘭山麓有些許不同,因為能繼續留在朱邦復身邊的人就是這十位核心大將。朱邦復停止講授《金剛經》、《六祖壇經》,只要求大家每天要讀《古文觀止》,在研究之外要沉潛、收心、定心。唯一不變的是他們的研究天地越來越大,大塊文化董事長郝明義說,這群人在做的事甚至超出發展電腦應用的中文軟體,而是在做文化傳承的工作。
然而,此時的朱邦復與過去已截然不同。郝明義認為,在旅居澳門前,朱邦復只是個開發者、開路先鋒。他為了發明的產品不被少數人壟斷,只好不斷逃離,所有的理想只是理想。但與文化傳信合作後,朱邦復有資源又有支援,坐上戰鬥位置,該是中國人對朱邦復有所期待的時刻了。
果然,一切如水到渠成,文化傳信一月二十七日順利在歐洲市場上市,連帶牽動港股上漲。這記利多使得文化傳信市值躍為港幣五十億元,朱邦復也在一夕間有了「紙上富貴」。「今天一下子我多了港幣五億元,但又怎樣?我根本沒放在心上,我會繼續投資的,我還是在背水一戰,」能讓朱邦復奉獻如斯,唯中華文化而已。
中華文化是所有古文明中最後一個受到拼音文字衝擊的地區,在所有文字中,唯有漢字還保持著象形的原狀。於是,朱邦復結合字序、字碼、字形、字辨、字音、字義六大要素,找到中文結構的理解本質,目標只有一個:「將文字裡面『理解』的基因釋放出來給電腦。」
如此一來,電腦就能「理解」漢字的意義,如果電腦能了解文字概念,幾乎天下所有的事都能交給電腦處理,文化也能轉移到電腦上面。這就是去年七月,朱邦復與大陸中科院合作發表的「漢字基因工程」。春蠶至死絲方盡,長年累月建字庫、資料庫,朱邦復曾說:「人爭我棄,人棄我撿」此時終於見到效應。
「我以『文化』來生產產品,」朱邦復說。台灣人現在還沾沾自喜在工業生產上,而工業生產很容易迎頭趕上,第一流的人才都去搞工業,需要培養三、五十年的文化人才卻出現斷層。
「未來世界將以文化產品」為中心,因此許多好的概念、觀念,需要適當工具、軟體來表現,這就是朱邦復以漢字基因為基礎、不斷開發載具的原由。在他載具的清單上,有好過微軟平台的「中文二○○○」、能由劇本驅動動畫的「多媒體自動編劇軟體」讓中國九億名農民脫貧脫愚的「九億農民網」,還有改變人類閱讀習慣的「電子書」。
「現在是『大寒』,然後『立春』就要到了,」以二十四節氣為一年週期、十五天為一工作單位,背著不同責任,在煥然一新的舞台上,朱邦復規劃著時間表,他說:「該是把一項項落實的時候了。」
二十二年的蟄伏,這個春天將由「電子書」先粉墨登場。二月初,電子書即將推出原型,硬體價格約在二千元至六千元不等,「中文二○○○」就放在電子書上當平台,變成一台「網絡電腦」。三十二開大小可放口袋,有電視機、對講機的功能,硬體在台灣生產,今年五、六月可量產。
在內容方面,文化傳信剛以港幣二百萬元買下有五十年歷史的環球出版社。環球出版社典藏了八十多萬套的小說,經營者就像重慶南路上的書商一樣,不認為舊書有價值,但朱邦復卻當成寶貝。
他說,經過再製或以多媒體自動編劇軟體做成動畫,這批書籍將擁有不同面貌。人人都說「Content is king、文化是資產」。朱邦復將把「中文二○○○」當工具,建起資料庫,有了資料庫,就會吸引更多出版社合作,打開新的市場。
「文字變圖、靜變動、平面變立體,電子書的功能有別於現在的掌上數位助理器,」朱邦復說。搞科技的人因為沒有內容不敢賣,搞文化出版的人卻沒有電腦的知識,無法運用科技,而他剛好扮演中間角色。而且他打算開放技術讓眾多小廠商來生產電子書,讓電子書人手一台,最後,文化普及的目的也就達到了。
在計畫中,為了配合文化傳信集團未來朝資訊科技業務發展,不久將靠這些平台及軟體工具推出「網店」計畫。顧名思義,有網、有店,開店的點將朝向7-Eleven的功能,只是此店面不需存貨、不需物流,而且以服務為導向。
「網店」的其中一大構想包括訂機票及旅館服務。文化傳信已與一家印尼公司簽約合作,並以港幣五百萬元收購一個新加坡集團;台灣方面則敲定與威京沈慶京合作;再連結日本,成為東南亞一條龍,未來將成為所有旅行社的上游。如今合作廠商已達二十萬家旅館。
「電腦是專家用的,我的目的是要讓所有中國人使用資訊輕鬆愉快。不需要學習,講話就是一個媒介,」朱邦復勾勒的未來世界中,電腦能理解人理解的一切事物,而且能幫人類解決問題。好比說九億農民網,只不過是一個手表大小的電腦,能理解人類的語言、能傳遞訊息,也能量血壓、脈搏,一有異常就直接通知醫院。
過去朱邦復並不是不要產品,他說文化變成產品一定要穩定,現在太多與科技結合的商品三兩天就上市,但後來呢?「我認為我是文化人,不是科技人。科技是一時的馬上會消失,就像蓋個房子需要工程師,但住房子是一輩子的事人是本位,不要忘了人的需求,科技的任務完成後就沒價值了。今天時間到了,這些東西就一個個出來,我只是一個開端,不會只有我一個人在做,錢多就多做,但是錢少我也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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