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離開 - 子敏

我們一生有千百次「小離開」和一次「大離開」。小離開使我們不能跟所愛的同嘗生活的美趣。大離開使我們不能跟所愛的共享幸福的人生。

每一次小離開總在別人的「心中教室」留下一個空座位。我們怎忍心缺席那麼多？為了事業或學業，許多有才華的人在愛妻的「點名簿」上留下許多遲到早退的記號。為了生活的負擔，許多父母對愛兒愛女「曠課」太多。每天早晨，我們這些都市蟻窩裡的小螞蟻、大螞蟻、老螞蟻，上學，上班，上工。但是到了我們這一片球面背向太陽的時候，我們又回到所愛的心中教室，規規矩矩地坐好。我「不缺別人的席」，別人也「不缺我的席」。我們彼此已習慣了小「離開」。情絲不斷，淚珠不掉，有完整的愛的項鍊。

小離開是可以忍受的。那麼，大離開怎麼樣？你手中的風箏線能比你的視力更長嗎？我們這些大村童能忍受「失去一個心愛的斷了線的風箏」嗎？

有一位老母親含笑向環繞在病床邊的兒女說：『這一次，我要去的地方最遠。你們受得了嗎？』長成的兒女們都含笑帶淚，默默點頭。因此這位老母說出她留在人間的最後一句話：『乖！』她在兒女心中的金幕上放映了一部「甜蜜的童年」。「我們曾經有過一段美好的日子」的滿足感，是一根最長最長的風箏線。線不斷，風箏永在。我們何必怕大離開？

一位沒有任何遺憾的父親，在大離開的時候帶著歉意說：『我要向你們請假了。』他從前有過幾次不得已的曠課，這一次他要把「用鑽石刻在金板上的請假條子」好好交在兒女手中。他要把一個「還算是好學生」的印象，留在兒女的心中教室裡。他要讓兒女知道，這不過是一次比較長一點的「缺席」罷了。

如果你是一個「離開人」，如果你已經充充實實地生活過，愛過，為甚麼不在你離開的時候說出你的真心話：『人生真美！』

如果你是一個失敗者，為甚麼不能像一個好選手那樣說：『有球賽多好！能參加多好！』懷著「好好兒去理個髮，痛痛快快兒洗個熱水澡」的小計畫，快樂回家。

離開要滿足地離開，送別要優雅地送別。一個教養良好的「離開人」，通常不喜歡醜惡喧囂的告別式。一位中學校長的母親要離開的時候，把兒子、兒媳喊到身邊。她臉上平靜得像退潮時候的海灣，說：『這不是一件該哭的事，我們的日子一向過得很好。不要披麻帶孝，不要給我準備可怕的大壽木。給我一個乾淨的方盒子，漆上發亮雅觀的好漆。我的手不能給自己修飾儀容，你們要替我打扮整齊。屋裡要乾乾淨淨的，不許有一點髒，一點亂。送我到火葬場，只要你們兩個就夠了，不要像遊行。把我的骨灰葬在土裡，種好花，鋪好草，修剪整齊，再帶孫兒女來看我。』

勤奮不息的生，只為了建造美麗的人間花園。在離開的時候，我們怎麼忍心破壞它的美？如果我們已經實踐了「愛人如己」、「勤奮不息」，就已經嘗過幸福的甘泉，會更珍惜人間的愛。

大離開是美，是神秘的長眠，讓每一次大離開都留給人間一次美的經驗。讓我們含笑來去，留鮮花在路上，留歌聲在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