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July 25, 2012

10年後,孩子誰來教?


20066月底,台大、政大3位知名教授同時出走到北大,大環境不好,我們的教授外人搶,外面的學者請不來。10年後,現在力撐大局的這一批壯年教授退休,下一代的百年教育大計,誰來負責?

台灣教授四萬多人,這三人走,是四萬分之三嗎?

「絕對不是。你要花多少資源,多少時間,才能夠再培養出一個學者到像巫老師這樣的學者?」台大會計系教授劉順仁感慨萬千,「他們三人走,絕對是高等教育人才流失關鍵性的指標。」

這三人,台大國企系教授巫和懋、台大經濟系教授朱家祥、政大金融系教授霍德明將拔根式的離開台灣,連袂到北京大學任教。

去年六月份,當一所所大學的驪歌送走一批批畢業生之際,這三位教授也低調結束他們在台灣的最後一堂課。

六月十日下午,被喻為「經濟學的『新四人幫』」之一的霍德明如往常的步入政大商學院六樓一間教室,下課前,一位女學生紅著眼眶上台獻花,台下十來個博士班學生相對無言,感傷的氣氛靜靜蕩開。這是霍德明在政大的最後一堂課,下課鐘響,曲終人散。

場景換到五月三十日晚上,台北東區一家湘菜餐廳,十多名台大EMBA的校友,正替巫和懋教授舉辦餞行宴。飯桌上坐的,多是巫和懋指導過碩士論文的學生,他們幸運的成為巫和懋在
台灣的最後一批嫡傳弟子。

如今,還有人在苦等巫和懋點頭指導論文,等了一學期,仍無回應。

巫和懋,擔任過中華經濟研究院副院長。

什麼樣的老師,能讓台大EMBA學生搶著受教?什麼樣的學者,能把艱澀的賽局理論輕鬆引薦?

他可稱為賽局理論的台灣第一人。

賽局理論,是近代經濟學的顯學,最近十二年內的諾貝爾經濟學獎的得主,有三位是賽局理論獲獎。

更早的一位得主肯尼斯.亞羅(Kenneth Arrow),就是巫和懋的指導教授。

不只在台灣,在中國大陸更是沒有華人教授能將賽局理論形成個案教學。因此,巫和懋在台大EMBA的課,企業家們搶著上,座無虛席。

當年,巫和懋幾乎是被三顧茅廬請回台灣。他是史丹佛大學的經濟學博士,後來在史丹佛大學擔任客座教授。

兩度到史丹佛請巫和懋回台的前經建會副主委、當時台大經濟系主任薛琦回憶這段經歷:史丹佛,是美國經濟學重鎮,而巫和懋是極為少數能夠拿到史丹佛全額獎學金的人,全世界都會注意。

然而,回台十三年後,二○○六年的夏天,當台大管理學院前的欒樹梢開始怒放黃花時,巫和懋要再度收拾行囊,離開台北。他台北的房子正在出售。

挖角戰

台灣到對岸任客座或短期教學的學者保守估計已超過百人

走入北京大學校園一隅,古色古香的四合院映入眼簾,池中夏荷送清風。這裡是昔日的清朝園林朗潤園,也是大陸中央政府最倚重的智庫——中國經濟研究中心。

出身台灣、也是中國改革開放以來第一位從西方學成歸國的經濟學者林毅夫,至今一直是對中南海最具影響力的財經智囊。

中國的第十個五年計畫「十五」,他是起草人之一。到了第十一個五年計畫「十一五」,他的「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主張,更被採納成為大陸走向「全面小康」目標最重要的策略。
一位台灣出身的學者,主導影響大陸上億人的決策,這是多少學者的夢想。巫和懋等三人也將成為這研究機構的教授。

來自台灣的林毅夫,在對岸影響力漸增。有越來越多全球名師,也準備到大陸發揮所長。

霍德明的妻小,在一年前就遷居北京。

朱家祥,專研計量經濟學及時間序列分析。兩人都已正式辭職,巫和懋雖是向台大請假一年,但一位為他送行的學生說:「他說,他應該是不會回來了。」

不只這三位將到北大的教授,鄰近的清華大學校園裡,也有三位來自台灣的教授。其中一位,程曜,他是台灣研究同步輻射的專家、曾經研發出全世界最深的三毫米X射線深刻術的科學家。一九九九年至二○○二年在新竹清大任教,二○○二年被北京清大的「百人引進計畫」挖角至清大工程物理系任教。

在南方的重點學校,也有台灣教授的足跡。前教育部長、台灣的海洋專家吳京,被浙江大學挖去,正計畫建立高水準的海洋中心。

在經濟學、在物理學、在海洋學等理工學院的台灣頂尖教授,已在鬆動。現在,台灣赴對岸擔任客座或短期教學的學者,保守估計超過百人。

但如今竟有三位正值顛峰的名師一次被連根挖走,很多教授及院、校長認為,土石終於開始鬆動。

問題的層次,豈是四萬分之三教授出走。

他們,都是美國名校畢業的優秀學者,當初讓他們放棄美國教職回台,這麼重大的決定,背後一定有很大的力量。「反過來,讓他們現在做這麼重大的選擇,也絕對不是一個很小的力量。」劉順仁說。

是什麼,讓他們的滿腔熱血冷卻?

「在台灣發展,沒有未來。這是最重要的一點。」政大經濟系教授李紀珠說。出走的三人當中,兩人是她的好友。

在外有拉力,內有推力下,一小群台灣非常傑出的教授離開了生長的土地,連退休金也不等了。

大陸大規模、系統化的高教改革工程,正借力建立師資隊伍。

被對岸一下子挖走三名優秀學者,在台灣是頭一遭;三人被挖的背後,其實是一項由國務院副總理直接督軍,大陸有史以來層級最高、規模最大、最有系統的高等教育改革工程。
「二一一工程」其實已經進行了十一年。

「二一一」指的是,透過重點發展:「二十一世紀,中國要有一百所世界一流大學或學科」。

這是由當時的中共總理李鵬親自啟動,層級高到國務院,由副總理李嵐清直接率領,編列專款,全力推動。

它在一九九六年啟動,已經完成兩期共十年的計畫,第三個五年計畫,今年是第一年。過去十年,這項工程已投入至少人民幣三百六十億元(約合新台幣一千四百億元)。

一九九八年,大陸政府決定對北大、清華等九所「重中之重」的學校每年加碼人民幣三十億元。這席談話的時間是九八年五月四日,因此此計畫便被稱為「九八五計畫」。

二一一加九八五,「兩個工程同時實施,是很難得的歷史性機遇,」北大校長許智宏說。北大因此獲得的經費一年約合新台幣四十八億元。這是台灣「五年五百億」計畫中,拿最多的台大一年三十億的一.六倍。

根據李鵬的宣示:「師資隊伍直接關係到二一一工程的成敗,必須做為一大戰略任務來抓。」中國因為文革造成的斷層,所謂師資隊伍建設,其實就是「先挖角後培育」。

「沒有大師,沒有優秀的學者,學術不可能領先。所以,我們把隊伍建設看作是學校工作的
關鍵。要借風、借勢、借力。」

錢與機會

大陸重點大學的人事與預算已鬆綁,頂級學者年薪可達二十五萬美元。

怎麼個「借」法?

《紐約時報》的一篇報導說得很清楚:「模式很簡單:重金挖角外國訓練出來的一流華裔學者及美籍華人,替他們設立設備一流的實驗室,派最聰明的學生給他們,給他們跟美國一樣高的薪水、慷慨的房屋津貼或購屋補助。」
怎麼個「借」法?

《紐約時報》的一篇報導說得很清楚:「模式很簡單:重金挖角外國訓練出來的一流華裔學者及美籍華人,替他們設立設備一流的實驗室,派最聰明的學生給他們,給他們跟美國一樣高的薪水、慷慨的房屋津貼或購屋補助。」

比方李嘉誠基金會捐助的「長江學者計畫」,除了學校給的薪水之外,學者還有一年人民幣十萬元的補助。七年來「長江學者計畫」投入金額超過人民幣一億元,聘請的學者累計達八百多名,大陸重點學校,政府給的多,外面的資源更多,手筆也大。

擔任哈佛在台校友會副會長的李紀珠說,在台灣,企業捐錢給政大俞國華講座才新台幣一百萬元, 但在北京「清華經濟管理學院,捐個講座就要三百萬美元,搶著捐的人一大堆。」

簡言之,全力拚經濟的中國,在菁英教育上,為了躋身世界一流,早已放棄社會主義路線,改走美國的「產業化」道路。重點大學的人事與預算被鬆綁。

討論大學教授裡有多少具博士學位,是台灣二十年前的話題;而在二一一工程第一個五年計畫執行完畢驗收成果時,國務院和教育部的成果展示報告中,還看到這樣的描述:「重點建設學校,教師中有博士學位的比率增加了一○九%。」 (按:意即重量不重質)

然而,不過短短幾年時間,大陸學校挖到的,很多已經是歐美一流名校的教授。(按:意即重量演進成重質)

以上海交通大學為例,就挖到五位國際級的學者,包括諾貝爾化學獎得主奧特曼(Sidney Altman)等人。

北大光華管理學院吸引的人數更多,近五十名海歸及華人學者,「這些學者都出身常春藤盟校或牛津、劍橋。」光華副院長張維迎說。

清大也不遑多讓,「百人引進計畫」中延請海外學者擔任講座教授,他們每年只須在清華教三至四個月,等於一個月新台幣一百三十萬元。截至二○○五為止,清華已經挖到五十名世界級頂尖教授。

台灣教授薪資制度像吃大鍋飯,高低差距不得超過二○%。

按照大陸教育部的規定,教授標準工資一年人民幣六萬元。

但北大等重點大學新聘外籍教授卻是六萬美元(約合新台幣一百九十六萬元)起跳。

如果在學術界已有聲望的學者能拿到十萬美元, 諾貝爾級的學者甚至達二十五萬美元。

反觀台灣的教授,不論傑出與否,比照資歷,一個月薪水新台幣十萬元到頂。

「一輩子好像就在拚這十萬塊。」台大管理學院院長洪茂蔚感嘆。「你表現得好或爛,都一樣。」湯明哲也說。

形式上,台灣各校雖有評鑑考核制度,但事實上大部分都「玩假的」。湯明哲說,全世界七五%的名校都集中在美國,除了國力強之外,美國大學嚴格的淘汰制度也發揮相當大的力量。

湯明哲指出,評鑑號稱最嚴格的台大,有一名副教授五年評估沒過,「院也不敢動啊,動他他就綁布條,絕食抗議啊,他二十前進來就是副教授,現在還是啊。」

湯明哲說,台大一千七百名教授,有四百名這種萬年副教授,「你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
美國雖然有終身職制度,但校長、院長的行政裁量權非常大,就算是拿到終身職的教授,如果你表現不好,他可以把你減薪五萬(美元);把你課從正常的三小時增加到十二小時,叫你教到頭昏眼花;把你的辦公室搬到沒有窗戶的地方或地下室等等,讓你受很大的侮辱,反正他就是有辦法讓你離開。

即便是社會主義的大陸,北大、清大教授等級分十幾級,最高最低薪水可以差到三十倍。台灣本來一點差別都沒有,好不容易向教育部爭取各等分五級,教育部又規高低級薪資差距不得超過二○%。

交大人文社會學院院長戴曉霞表示,制度的設計就不鼓勵教授卓越,大家吃大鍋飯。「制度的制定者如果希望全國的老百姓大公無私的奉獻自己,那這個制度最後一定會失敗,因為違背人性。」

全球化時代,比的是誰擁有附加價值最高的知識, 但「在台灣,你看不到對知識的尊重。」李紀珠說。

如今台灣,大學頂級教授薪資約是香港、新加坡的五分之一,美國的六分之一。

香港科技大學校長朱經武原來是成大超導體專家,「我從沒想過要做大學校長,但科大提出的條件,好到讓人無法拒絕。」港科大給他的待遇,月薪約合新台幣八十八萬元。

港科大副校長林垂宙指出,港科大「三分之一的教職員具有台灣淵源」。這些人,本該為台灣所用。

台灣社會越來越不尊重專業VS大陸提供和國際頂尖學者接軌機會。

哈佛商學院副院長惠瑞(Steve Wheelright)五月初在接受《商業周刊》獨家專訪時說,他相信大陸五年內一定會出現世界一流的大學, 至於台灣,關鍵在於「你們能不能吸引你們的人回來?」

台灣教授很久以前待遇就已經不如人,但十幾二十年前,學者還願意回來的原因是金錢以外,社會參與和社會貢獻還能夠提供學者很大的滿足。

但近十年來,「台灣社會越來越不尊重專業,很多公共政策的決策越來越走向投票文化,專業人士可以參與貢獻的空間快速萎縮。」鄭瑞城說。

而大陸剛好相反,在脫貧過程中,大陸大量借重專業人士,在不挑戰它的意識形態下,幫它設計遊戲規則,「你所能發揮的影響力是很大的,」李紀珠說:「大家都希望在那個舞臺有發言權。」

對岸的拉力,不只如此。對學者來說,不斷跟國際頂尖的學者接觸交流,讓自己在學術上不斷的精進,比什麼都重要

而台灣經濟停滯,在國際社會的曝光度,以及與國際一流學者交流的機會,無不每下愈況。
許多國際一流的學者如果在亞洲要停一、兩站,一定是去大陸、日本,跳過台灣。

根據北大的報告,從二○○○年至○五年,北大一共有十名外國總理或總統、二十多名諾貝爾獎得主、好幾十名國際名校校長及數千名國際知名學者訪問、演講、交流;「在那裡,你接觸到的人之格局和素質,是很不一樣的。」李紀珠說。五月間,廈門大學八十五週年校慶,一次就請來五位諾貝爾獎得主,「人家看到的不是廈門大學,而是中國的、南方的著名學府,中國leverage了它。」

全球搶腦  - 韓國向香港、新加坡挖人

而重點發展大學,砸重金全球挖角的,不光是大陸。日本、南韓、美國的加州和新加坡,都在做同樣的事情。

成大教育所教授湯堯提到:一九九九年,世界銀行統計全球在高等教育上的支出,超過三千億美元,這個金額,是全球GDP(國內生產毛額)的三○%,且成長速度遠高於世界經濟成長,高等教育儼然成為全人類的希望工程。

而重點發展大學,砸重金全球挖角的,不光是大陸。日本、南韓、美國的加州和新加坡,都在做同樣的事情。

成大教育所教授湯堯提到:一九九九年,世界銀行統計全球在高等教育上的支出,超過三千億美元,這個金額,是全球GDP(國內生產毛額)的三○%,且成長速度遠高於世界經濟成長,高等教育儼然成為全人類的希望工程。

而重點發展大學,砸重金全球挖角的,不光是大陸。日本、南韓、美國的加州和新加坡,都在做同樣的事情。

成大教育所教授湯堯提到:一九九九年,世界銀行統計全球在高等教育上的支出,超過三千億美元,這個金額,是全球GDP(國內生產毛額)的三○%,且成長速度遠高於世界經濟成長,高等教育儼然成為全人類的希望工程。

韓國建構世界級大學的努力,手段之一,也是重金挖角。他們不但從亞洲區,教授薪水最高的香港、新加坡挖角,韓國的先進科技學院(KAIST),兩年前更請來諾貝爾物理學獎得主羅伯特‧勞夫林(Bobert B. Laughlin)擔任校長,年薪高達六十萬美元。待遇已不遜於上市公司的執行長。

美國把大學視為永遠的脊樑,哈佛以得天下名師為目標。

哈佛管理階層有一個行之已久的習慣,在全世界任何地方遇見第一流的學者,就會開始尋思:「他為什麼沒有在哈佛教書?」然後想盡辦法挖角。得天下名師皆為我所用。

亞洲各國如今競相挖角,有用嗎?根據全球學術研究成果評比重要的依據SCIScience Citation Index-expanded)的分析評價,二○○五年,北京大學已有九個學科領域進入全球的前一%。
有史以來威望最高,剛卸任的美國聯準會主席葛林斯班曾指出,美國的大學是美國社會「永遠的脊樑」,沒有這些高等學府,美國不會有今天的鼎盛。

相較於大陸在菁英教育上,展現出的強烈企圖心,我們的政府對教育大計的輕忽態度,反映在教育資源投入的貧瘠,及大鍋飯主義。

三位名師出走了,四萬分之三的意義,讓我們看到冰山一角。然而,冰海下面,我們看不到的是,還有多少沒挖成功,或還沒挖成功的優秀學者,也在鬆動。

一如鄭瑞城的感嘆:「我們很早就感受到零星個案在出現,但就好像當年到大陸去經商的零星台商,零星個案不是沒有可能變成趨勢。」

10年後我們的孩子誰來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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