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day, October 19, 2008

母親的傷痕

文/劉墉

大概每個小孩都會問媽媽,自己是從什麼地方生出來的,每個媽媽也就不得不編些故事,譬如說是從嘴裡吐出來的,是從包心菜裡長出來的,或是從屁股裡揪出來的。

當我小時候問母親這個題目的時候,母親的答案卻非常簡單——她只是拉開衣服,露出她的肚皮和那條六吋長的疤痕,說:「看吧!你是醫生用刀割開娘的肚子,把你抱出來的。」

雖然那疤痕紫紅紫紅,又光光亮亮的,好像只有一層薄薄的皮膚,隨時可能綻開,而讓我有點害怕,可是不知為什麼,每隔一陣就會要母親再給我看一次。然後,說:「好可怕!好可怕!」又問一句:「開刀的時候,會不會好疼?」

「當然疼,娘疼得暈過去。一個多月才能下床,所以說『兒的生日,娘的難日』,娘生你,好苦啊!」



大概因為我是這麼痛苦的「產物」,從小母親就管我管得很嚴。為了怕鄰居跟我說我不該聽的事,母親堅持要父親賣了南京東路的房子,搬到遠遠的雲和街去。又為了怕我學壞,每天傍晚我在外面玩,她一定搬個小凳子坐在門口守著,而且規定我不准跑過左邊巷口的電線桿。

她不准我吃零食,說吃多了會吃不下正餐;她往我碗裡猛塞豬肝,說以前要不是餵我豬肝,我早就病死了。又不准我躺在床上吃東西,說很多小孩都是那樣噎死的。

她還不准我騎腳踏車,說她只要看見小孩飆車,就嚇得頭疼。又說我要是學會騎車,她就管不住我了。

所以,我小時候是很孤獨的,當鄰居孩子伸著腿,用「鑽狗洞」的方式,學騎大人腳踏車的時候,我只能遠遠地看著。當別的小孩還在路燈下玩「躲貓貓」和「官兵捉強盜」的時候,我已經被叫回家洗澡了。

母親還常編些故事嚇我,譬如她總講,那拉著三輪板車,叫「酒矸通賣無」的人,會抓小孩去賣。所以千萬不能跟別的小朋友一樣,拿些破銅爛鐵給「那個人」換糖吃。她也說不能隨便吃陌生人給的東西,因為裡頭可能有迷藥,吃了就會被壞人拐走。她尤其愛講壞人把小孩殺死,挖空內臟,裝毒品走私,和江湖賣藝的,把小孩的皮膚刷破,再罩上熊皮,扮作狗熊的故事。

所以我小時候也是非常膽小的。



這種被嚴加看管的日子,一直到我九歲那年才改變。也不是母親的觀念改了,而是因為父親病了,她總得留在醫院照顧。家裡的外婆太老了,管不住我,舅舅又在海軍官校念書,所以那陣子我像脫韁的小馬。

下大雨的時候,我能溜下小河去抓魚;出大太陽的日子,我能在鄰人的工地外面玩沙,當別的小孩都回家睡覺的時候,我還能偷偷溜出大門,追打路燈四周盤旋的蝙蝠。直到有一天下午,母親蒼白著臉,坐三輪車回來,一聲不響地、直直地走進家門,我的玩興才過去。

我不再能出去玩,因為我要在家安慰哭得在地上打滾的母親;我得披麻帶孝,跟著她到每個長輩家去報喪。我突然長大了,不再作班上買「防癆郵票」或捐「教師節敬師金」最多的小朋友。

我要常常守著家,守著我的娘。



父親死後,母親對我更嚴厲了,但是在我做錯事,她狠狠罵我、甚至打我之後,又會很脆弱地哭,愈哭愈大聲。
然後,平復了,她會說:「打在兒身,痛在娘心。」接著拉我過去,看我被打的地方,直問:「疼不疼?疼不疼?」

她可以打我,但是別人不能打我。記得當我進入初中,碰到一個愛打人的導師,總挨籐條,打得一條一條血痕,被母親發現的時候,她立刻衝去學校罵老師。老師並沒有少打我,因為他全班都打,每天都打,只有跟他補習的同學,因為考得好,可以免挨打。老師也對我母親說了好幾次:「你這孩子,功課這麼爛,再不補習,一定考不上高中。」是母親從不讓我出去補習,除了在家附近找過一個大學生,教我一陣子數學,無論別人怎麼說,她都不送我上補習班。

「就咱們娘兒倆,再出去補習半天,娘一個人,多寂寞!」母親說。



那時候,我們確實是寂寞的。

年初二晚上一場大火,燒光了我家的一切。外婆跟著舅舅、舅媽,搬去了台大宿舍。我跟著母親,住到她的老朋友家。房子燒成一片廢墟,只見幾根焦黑的柱子。燒剩下的一點值錢的東西,全被別人沒等天亮就挖走了。

母親要求父親生前服務的單位重建,因為那房子保有火險,但是公家說不行。母親說由我們自己花錢重建,公家也不同意,說有一位主管的房子要遷移,正可以利用這塊空地。親急了,花錢請人在院子裡緊急蓋了一間小草棚。草棚是用竹子和蘆葉搭成的。四周先釘上木板作牆,再把事先編好的草頂放上去。

住進去的第一天晚上,母親在房子旁邊,用小炭火爐作了紅燒肉,在記憶中,是我生命中最好吃的一餐飯。當天晚上,下起傾盆大雨,屋子裡突然漏水,我們找了各種破盆爛罐去接,又把床移來移去。還是應付不了,而且愈漏愈厲害。實在睏了,因為第二天還得上學,母親叫我先睡,用兩件雨衣蓋在我身上。雨水滴滴答答地落在雨衣上,漸漸積在凹陷的地方。

至今我都能記得,每隔一陣,母親就掀起雨衣,讓雨水流下床的嘩啦嘩啦的聲音。



經過兩年多的抗爭,父親生前服務的單位總算讓步了,要我們搬到金山街的一棟小木樓。

木樓由兩家合住,樓下姓孫,也是位寡婦,帶了兩子一女和一個女傭。女傭也是寡婦,還帶了個女兒。於是一棟小樓裡住了三個寡婦和五個孤兒。母親 和那位孫 太太處得情同手足,兩家廚房相通,也常彼此「通食」;兩家的聲息相通,也總是相互扶持。

住在小樓的那六年,留給我很多美好的記憶,也發生許多我生命中的大事——搬到小樓不久,聽說附近 胡念祖 老師教畫,我想學,雖然學費不便宜,母親還是很爽快地答應。那是我從小到大,第一次正式學畫,而且三個月之後就得到了全省學生美展的教育廳長獎。拿回獎狀,母親點點頭笑笑,沒說什麼。她對我得獎,從沒表現過興奮,過去我得到三次台北市演講比賽的冠軍,母親都是如此沉默,我也習以為常。

直到高一下學期,獲得全省演講比賽第一名,由學校主任陪著,從南部凱旋歸來,母親沒到火車站接我,才使我有點悵然。

那一天下著滂沱大雨,主任為我叫了一輛三輪車回家,臨上車,他突然很不解地說:「人家的爸爸媽媽,有孩子參加比賽,都陪著去,為什麼你媽媽從不出現?連你得了大獎,都不來歡迎你?」我當時怔住了,因為我從未想過參加比賽需要母親陪;我的媽媽是老媽媽,老媽媽老了,身體不行了,本來就不必陪。但是那主任的話,傷了我的心。車在雨中行,雨水滴滴答答地打在我身前的油布帘子上。我覺得有些失落,開始想,為什麼媽媽那麼冷。

得獎之後不久,我常胸痛,去檢查,醫生說是神經痛。有一天夜裡,咳,肺裡呼嚕呼嚕地,像有痰,突然一張口,吐出一口鮮血。母親急了,端著盆子發抖,看見我一口一口吐。血止住,天也亮了,母親叫車,把我送到醫院。醫生為我照X光、檢查,接著把母親叫到隔壁房間,我聽見醫生在罵、母親在哭。

住院的日子,母親總陪在我身邊,常坐在那兒,撐不住,就倒在我床邊睡著了,我則把自己的被單拉出去,蓋在她身上。那年我十七,她已經是將六十的老人。母親老了,管我的方法也不同了,我的成績不好,她不操心;模擬考試總是榜上無名,她也不著急。甚至在我熬夜念書的時候,她會起來罵我,說考不上又怎樣?大不了自己開個畫室,畫畫、教學生。

所以,當我參加大學聯考,只填了三個美術系、一個中文系的志願時,學校老師都搖頭,說我造反,我的母親卻淡淡地說:「你愛學什麼,就學什麼,媽不管你。」母親雖不管我的功課,卻管我交女朋友。她在門前放了一支竹掃帚,說是專打壞女生。但女生跑得快,母親是小腳,追不上,所以後來她改口說:「誰來找我兒子,我不打她,打我兒子。」

她也常說些嚇唬我的話,譬如「小心某壞女生,她想吃你這童子雞。」「一交女朋友,你就一輩子都完了。」她還有一天,指著肚子說:「你知道你為什麼聰明嗎?因為媽媽很老了,才生你,從媽有你,就不跟你爹同房,你乾淨,沒吃到髒東西,所以靈慧。」

在母親嚴密的監控下,我果然沒交外面的女朋友,只交了一個,是院子裡面的,樓下孫太太在家裡開補習班的一個助理。在我休學養病的期間,母親早上一出去買菜,那女生就上樓叫我起床。



母親的戒嚴令,在大學聯考放榜的那一天突然解除了。知道我考上師大,她笑了笑,說:「你可以交女朋友了,多挑、多選,早點結婚,讓媽早點抱孫子。」她還拉著我去作了兩套西裝,只是不斷叮囑師傅,要寬寬大大,別看起來像小太保。所以我第一天穿西裝,同學都問我:「是不是你爸爸的?」

我果然開始交女友,一個個帶回家給母親相。母親很挑,不是嫌胖、嫌老、就是嫌矮。她的道理很簡單:「媽就胖、就老、就矮,你要是再娶個那樣的,有違優生的原則。」直到大二,我帶個朗誦隊隊員回家,母親才眼睛一亮。所以,大三下學期,我就帶著那女生去法院作了公證。

那次公證,母親沒說什麼,她知道媳婦是跟家裡鬧革命嫁給我的。所以她裝不知道,只是把兩個鑽石戒指偷偷塞在媳婦的手上,而後,「她」回「她」家,我回我家。直到由我舅舅出面協調,隔年又演出一場「婚禮」,家裡才真正多了那麼一個人。然後,又多了一個,而且出生一個月,就睡在了奶奶的床上。

母親很得意,她抱了孫子,每天都推著孫子去看火車。火車曾經是離我很遠的東西,從小到大,我很少坐火車。但是從二十歲那年起,火車竟成為我的鄰居。

金山街的小木樓,公家又要改建,逼著我們母子遷出。樓下孫太太,因為還在職,早早就由公家安排,搬走了。房子空掉,有些附近的人,都來拆即將不用的門窗。我們不能搬,因為公家沒有安排。最後有了安排,則是長安東路鐵道邊的倉庫。那是違建區,門前沒有水溝,屋後雜草叢生,緊接著便是鐵道。基隆線的火車,隔一下就過一班,又在那裡的華山站接駁,發出驚天動地的聲響。

母親不願去,再一次演出「靜住抗爭」。只是這一次,父親生前的老同事都退休了,新一輩比較有魄力,他們動用怪手,先拆掉了小樓的半邊。樓歪了,我們不得不搬到那鐵路邊的倉庫。倉庫裡沒有廚房,只好借公廁的一角牆,搭了些石綿瓦當作廚房兼浴室。

搬去一年多,劉軒就出生了,我和妻都在中學教書,下班時總見母親一手抱著孫子,一手在廚房炒菜。我的冰箱是買來的二手貨,上面擺了一個十三吋的黑白小電視,每天吃飯,大家仰著臉看電視新聞。隔一年,他們則仰著臉看我在電視裡播新聞。

家裡的經濟改善了,一方面因為我進入中視新聞部,一方面因為《螢窗小語》的暢銷。我們常一家人坐在一起看郵撥單、寫信封、裝書、寄書。兒子小,不能寫,就負責打釘書針。母親的臉上開始有了笑容,她很迷信,認為過去一切的厄運都是因為丈夫死,現在一切的好運都是因為孫子生。她的脾氣改了,連對家裡的黃貓都有情。她藝術的品味也提高了,以前買的衣服都很俗,現在則顯示了審美的眼光。

「別以為媽土,媽以前只是沒有心情。」母親說。

以前過年時候,母親總帶我四處送禮,求爺爺告奶奶,希望得些父親老朋友的關愛,現在則不再拜年。她說:「六十九了,人家該給我拜年了。」母親七十大壽的時候,我為她擺了三桌。這是她自五十大壽之後第一次過生日,也是她第一回接受賀壽,她說:「過完四十生日,逃到台灣;過完五十大壽,死了丈夫。過生日,過怕了。」

母親七十大壽之後半年,我離家,去了美國。

知道我去的地方下雨,母親特別去衡陽路的綢布莊,為我選料,作了一件絲棉袍,又把父親生前穿的,一件從廢墟裡翻出來的老羊皮背心補一補,交給我。上飛機,一群人來送,母親沒掉眼淚,只沈沈地說:「好好去,家裡有我,別擔心。」



再見到母親,是兩年多之後。長長的機場走廊,遠遠看見一高、一矮、一小,牽著手,拉成一串。

母親雖然是解放小腳,但走得不慢,一手牽著孫子,一手提了個很重的布包。頭髮更白了,皺紋更深了,看到我,淡淡一笑:「瞧!你兒子長高了吧?」

從那天開始,她除了由我陪著,回過三次台灣和大陸,其餘的十九年,全留在美國。雖然不是農家出身,但有了院子,她自己學會種菜。又常看鄰居的花漂亮,就偷掐人家的種子。她最喜歡種番茄、大黃瓜和金盞菊,也愛蹲在地上摘四季豆。我每天早上,拉開窗帘,總看見一個白白的頭,在綠葉間穿梭。她也依然是孫子的守護神。常在孫子看電視的時候,過去小聲提醒:「孫子啊!不要看啦!你老子要發脾氣啦!」

因為她的耳朵背,自以為小聲的說,其實很響,早傳到我的書房,於是衝出去訓兒子。每次我訓孩子,母親都阻攔,她最常說的一句話就是:「幸虧是親生的,要不是親生,人家非說你是虐待孩子不可。」不過,跟著她又會改口:「不是親生的,都比你這親生的還疼。」

有一天,我聽見她在房間裡,對孫子現寶:「瞧!奶奶肚子上這麼長的刀痕,都是生你爸爸的時候割的,作女人,就是生孩子可憐。所以,天下沒有不疼孩子的媽。」

最妙的是有一次,我們一家人吃飯,太太開玩笑打了我一下,母親突然出手,狠狠打了孫子一記。孫子問:「奶奶為什麼打我?」「你媽打我兒子,我就打她兒子。」母親笑著說。



大家都說獨子的寡母難處,婚前,我的太太也曾經害怕。說:「有一天我們看完電影回家,看見媽坐在黑黑的屋子裡哭,不知道她會不會覺得我搶了她的兒子。」但是幾十年下來,她們卻處得比母女還親。

在我記憶中,他們婆媳雖有小摩擦,但不曾爭執。有一天,母親跟我不高興,說:「你孝順,你孝順,哪次看病不是薇薇開車?」她說的是真話。

我的妻也常說她跟婆婆在一起的日子,遠超過跟自己的親娘。母親確實是疼媳婦的,她總當著媳婦面袒護我,又背著媳婦罵我,她罵得很有技巧:「不是媽說你,也不是媽偏她,你確實不對……」當然,隨著孫女的誕生、岳父母同住,以及我工作上的忙碌,母親跟我獨處的時間愈來愈少了。

她常在我種花的時候,邁著「解放小腳」、拄著柺杖到我旁邊,小聲講:「兒啊!咱們好久沒說說私密話了。」
有一次說著說著,她哭了,說:「你知道嗎?媽心裡好寂寞。」母親確實是寂寞的。重聽,使她活在了自己的世界;漸漸不良於行,又使她常留在自己的臥房中。尤其冬天,她常一邊讀聖經,一邊看著外面的雪地嘆氣,說她要回台灣。只是那時候醫生已不准她遠行了。

吃完飯,坐在客廳看電視,母親常坐在我旁邊,大聲問電視裡說的是什麼。我為她翻譯幾句,她又會搖搖頭,說聽不懂,不如看報,回房間了。所幸有我的岳母,總湊著她的耳朵「喊」各種新聞。兩個相差二十多歲的老太太,常挽著手,過馬路,到家對面的公園去看海。

母親也常一個人坐在海邊的長椅子上看海、看人釣魚。有一次,她站到碼頭邊上,很久,有個年輕人一直守在旁邊,怕她是要尋短。

也有一次,一個人釣到條大魚,送給她,老太太就兩手攥著魚,小小心心地拿回家。到家,才發現魚已經被她捏死了。

所幸,我的書房就在母親臥室的隔壁,我常一邊寫作,一邊聽她房裡的聲音,卡啦卡啦,她是不是又在吃糖果?叮叮噹噹,她是不是又在攪芝麻糊?我常勸她別吃太多甜食,她卻回答:「吃胖著點,給你作面子啊。」又說:「寧願撐死,也別餓死,九十了,活得夠本了,死了也值了。」



母親的九十大壽,我們又擺了兩桌。全是親戚和母親的一位老朋友,她的朋友都凋零了,剩下兩三個,也只是在過年的時候撥個電話,彼此問:「妳還活著嗎?」不過母親雖老,還是我強壯的母親。兩年前,當我急性腸胃炎,被救護擔架抬走的時候,她居然站在門口,對我說:「好好去,你放心吧!家裡有我在。」

從擔架上仰望母親的臉,有一種好親愛、好熟悉的感覺。突然發覺我已經太久太久不曾仰望慈顏。

她雖然九十一了,但是她那堅毅的眼神、沈著的語氣,使我在擔架上立刻安了心。她讓我想起過去幾十年的艱苦歲月,都是由她領著,走過來的。

半個世紀了。這個不過 一百五十公分 高的婦人,漂到台灣,死了丈夫、燒了房子、被趕著搬家、再搬家,然後接過孫子,又邁著一雙小腳,跟著我,到地球的另一邊。除了我剛出國的那兩年,她從來不曾與我分開很久。我整天在家,她整天在我的身邊。過去,我是她的孩子;現在她像我的孩子。

每次出門,她逞強,不要我扶,我就緊緊跟著她,看個胖胖矮矮、走路一顛一顛的大娃娃走在前面。在深坑的松柏墓園,我早為母親的百年,作了準備。母親也去看過兩次,十分滿意紅色花崗石和金色十字架的設計。但是,就在去年,她四月中風的前幾天,母親突然對我說:「死了,我不要住到山上去,多冷!回家又不方便,要看看你們,都不容易。」

「不要說這個好不好?」我對她笑笑:「醫生說你能活一百歲。如果妳真不願意上山,我就在家邊找塊地,給妳百年之後住,好不好?」

今天, 二月十八日 ,那一幕還在眼前,我的母親卻已經離開了人世。

她是心臟衰竭離開的,像是睡著了,睡到另一個世界。我帶著妻,在她床前下跪,磕了三個響頭。如同她活的時候,我摸摸她的白髮,親親她的額頭,又親親她的臉頰。她的頭髮仍是我熟悉的味道,她的臉頰還那麼光滑,只是已經冰涼。醫院的人過來為她收拾東西,拔除氧氣管、胃管和尿管,床單掀起來,看到那個熟悉的疤痕,我的淚水突然忍不住地湧出來:「就是那個長長的傷口!媽媽!我絕對相信我是您剖開胸、剖開腹,從血淋淋中抱出來的孩子。

即使您在我高二那年,哭著對我說了那個祕密,我仍然堅信您是我生身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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