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余德慧 (東華大學民族關係與文化研究所教授)
生死學不是死亡學。
有人說:「我們尚且年輕,死亡距離我們很遠...」、「生命這麼美,微風輕拂,陽光燦爛,小草依舊生長,百花準備齊放,我的心如春天,你講的是冬天的事情,百花凋謝、百草枯萎,你講的是老人家要講的事情,太遙遠了,你把春天的孩子帶到冬天的老人那邊去跟他們學習,簡直把我們中間的日子飛略掉了,我們還有中間的生活,我們還要結婚、體驗感情的波濤,而且結婚至少有三次才甘願,再說我們的事業也都還沒有起步......」。
這樣的說法我完全同意,「常人」活著的世界就是如此。
可是,生死學並不妨礙你眼前如春花的時光,因為生死學的基本態度之一是:人本來就應該活在「世界」裡。生死學只是告訴我們一種準備的狀態,萬一面臨一些沒有辦法被期待、突然斷裂的事情,當人跌落深淵的時候,生死學的知識就發生作用了,而且,在那一刻開始,生死學開始對你產生幫助。
在常人世界裡,我們最大的理想就是有成就,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譬如五代同堂、五福臨門、十全老人,而且還希望培養出俊彥之才,長得好看、會做官、賺錢多、又不鬧緋聞,也就是說把「自我」養得精壯肥美;但是我們很少意識到這些東西「有時盡」,譬如曾經英姿煥發的年輕人活到八十歲,齒搖髮禿,行動不便,但是年輕一輩的人,可能從來沒有想過這些人曾經年輕過。
在生命時光中,我們用了大部份「常人的心智」狀態來獲得常理,而且投注大量的時間在世界中,經營世界的開展,也就是對生命進行籌劃。
有許多臨終病人,從某一段時間開始,便開始放棄他的心智自我,當他開始放棄他的心智自我時,就已經脫離了我們的「世界」,「世界」於他不再存在。這句話聽起來很怪異,存在著但卻沒有了世界。這就好像你在一個房間裡,窗簾慢慢拉下來,窗外的風光逐漸消失,門慢慢闔上,光不再從門外灑進,房間落入黑暗的籠罩中,最後只聽到自己的呼吸,你僅知道自己還活著,其餘的什麼都不知道。
人突然發現生命並沒有那樣的繁花綠葉、沒有那麼順利、沒有那麼受人寵愛,生命中有一個底部,那個底部過去沒有被想過。可是今天透過親人的死亡,或是透過自己罹患癌症,突然掉到一個底部去,人發現這是唯一能夠生存的方式。
人的生命中,必然有某種時刻會進入一種新的,更底層、更基礎的基礎地,不再踩在高處。譬如很多人被寵慣了,踩在雲端,但其實被寵不是實在的,那是恩賜的,有一天從雲端掉下來了,才知道不寵才是活著的底線。也就是說,人的身體在健康的時候,其實是在被恩賜祝福的狀態,但真正的情況是,人終將掉落底線。
生死學有雙重目的:
生死學的第一重目的就是讓我們瞭解自身的活著是如何被分析、被觀看、被瞭解,我們用什麼方式活著;
第二重目的是試圖引導我們瞭解另外一種活著的方式,而使得生命獲得更大的觀念。打破以自我為中心的「我的存在」,使得人能夠包含於一個更大的存在體裡,而不限制在個人的自我上。
(摘自《生死學十四講》心靈工坊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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