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洪蘭
溝通是一門藝術,人人都會說話,但不見得每個人說出來的話別人都可以懂。溝通對老師來說尤其重要,因為我們常從自己的觀點出發,忘記了跟孩子說話應該蹲下來,從孩子的眼光望出去才有效。
最近看到一本好書《聆聽火山的聲音》,大意是說火山底下有一個村莊,這個村莊的人說的話會像字一樣浮現在空中,然後掉下來,當火山爆發出現隆隆的聲音時,村民聚在一起討論該怎麼辦,有人主張爬到樹上,讓熔岩流過;有人主張做個大塞子,把火山口塞住。
意見不合時,越辯論落下來的字越多,最後在中間築起一道牆,兩邊互望不到,溝通就斷絕了。這時,有人試著從別人的觀點來想,溝通形成共識,共識就是一座橋,村民就在火山爆發前,趕快用橋穿過峽谷到達安全的地方。
這雖然是一個寓言,意義卻很深,我們明瞭話不可以隨便說,說出來真的會像故事中那樣變成字浮現在別人心中,長久不忘。我們常看到報上登兩人一言不合,大打出手;身邊也有友人因一句閒話,心結一生解不開。所謂「良言一句三冬暖,惡語傷人六月寒」,人怎麼可以說話不經過大腦,脫口而出後,再遺憾終身呢?
我們在學校中教語文,卻很少教說話的藝術,教說話的藝術必須先有同理心,先要知道哪些話會傷人,哪些話別人聽了會難過,這就需要大量閱讀以了解各種情境下別人的感受。這一點應該是我們臺灣學生最弱的一環,過多的功課剝奪了課後閱讀的時間,單調的作息使他們沒有機會體驗別種生活,所以就產生說話不得當的現象,明明是好意,說的方式不對,時機不對,就得罪人了。
其實,既然說話的藝術是每個人畢業進入社會必備的謀生技術,我們在學校中為什麼不多教一些呢?我曾經碰過國中生連如何稱呼別人都不會,遑論應對。
溝通之所以困難是它的本質有一個潛在的危機,人只喜歡聽他喜歡聽的話。我們的注意力是個「選擇性的注意」(selective attention),情境會偏導我們的注意,使我們只聽到我們想聽的話,只看到我們想看的東西。我們在處理訊息時,「從上而下」的影響是遠大於「從下而上」,從上而下是後天認知的解釋,是我們大腦中已有的背景知識,由下而上是知覺管道送進來的外界刺激訊息。
有一個實驗是把一句話中的一個字剪掉,用一個咳嗽聲音取代,然後播放給受試者聽,請他們寫出所聽到的句子,所有人都能正確寫出,但是告訴他們句子中曾有一聲咳嗽,請他們標出咳嗽出現的地方,則幾乎所有人都做不到。前面的句意已使大腦自己填補了被咳嗽聲遮蓋過去的字。
人類無時無刻不在預測外面世界下一步要發生什麼事,這個能力已內化到我們的基因上了,因此,要跳脫自己的主觀去虛心聆聽別人的話真是不容易。但是看到寓言中,話會在人心中築成一道牆,我們又怎麼可能不去訓練孩子說話及應對呢?我一直覺得真正的教室在窗外,與其叫學生背注解,不如多教一些生活的情境,幫助他們將來與別人溝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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