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ursday, August 23, 2012

夢想如何堅持下去

作者:方德琳 / 攝影:關立衡、林育緯
 出處:20128月號 096

如果愛一個都市,你就會為它做許多事,即使是垃圾,你都會自動撿起。設計師周育如就是阿Q 的人。有人說台北很醜、台北不完美,但她很執意要做一個「美麗的酵母」,6 年內搭建近百個都市設計實驗平台,讓台北變美麗。因為她相信,如果「讓大家愛上台北,台北自然會變美麗!」

有人說,台北猶如青春期的少年,一直還在長大沒有定性,拼貼混搭,也有點龐克搖滾。但隨著時間走過,不安騷動終會安靜下來,度過青春期後的台北該是什麼模樣?

都市的建築師、設計師、藝術家、詩人正在琢磨這個問題,希望把台北變成一個更有風格美麗的都市。他們都有自己的想像,科技的、時尚的、人文的、懷舊的⋯⋯,各自都很美麗。

「最後,台北的風格會出於誰?」水越設計師創辦人周育如曾經這樣問自己。身為設計師的她當然對台北也有自己的想像。

但是,當她在2006 年,心中寫下「要讓台北變得更美麗」的夢想時,她沒有選擇知識菁英的路,寫文章為自己的看法大張旗鼓,或到台北市政府前搖旗吶喊。反而,她刻意降低設計師姿態,隱身在都市居民之後,因為她認為,台北的風格最終會決定於生活其中的市井小民上。

那時,周育如已經從法國學完設計回來台灣10 年。從巴黎到台北,文化衝擊開啟她內心的眼睛,重新觀看這個從小居住早就習以為常到麻木的城市。只不過,那10 年她看到的都是不滿跟醜陋,台北跟巴黎的距離大到她不知道可以做什麼,除了暗自咒罵之外。

每一年,她會出國散心透氣,暫且逃離,她喜歡從異國文化汲取靈感。她看著世界一級城市不斷求新求變,但結果卻是愈變愈像。玻璃帷幕、清水模、Gucci、三宅一生、泰國菜⋯⋯,流行文化與美學菁英主導下的都市,全球都市宛如穿上制服一樣。

一邊是混雜失序的醜陋,一邊又是美學潮流或政策規畫下的貧瘠單調,周育如不希望成熟後的台北跟其他都市一樣。她盼望台北有自己特色,而有特色的美麗必定是從生活者自發性長出來的。

2006 年,她在自己的水越設計公司裡開始展開一個無償的實驗性計畫─「都市酵母」,創意發酵的主題為讓人愛上台灣都市的方法。她用自己的時間跟員工一起想點子、做活動,啟動大家想像未來的台北。

她向所有台北人徵求台北變美麗的ideas,然後做出大大小小的活動讓民眾參與。每個看過展覽、參加活動者,都有暫且停下來看看腳下台北的機會。停下的瞬間就能中斷慣常思考,在他們心中植入一個小小的酵母種子。

這是周育如要讓台北變美麗的方法─啟動都市居民對城市美學的感受,讓他們變成都市酵母人。最終,酵母會轉化發酵,有機的組合成長,沁出芬芳。這樣美麗的台北,不是周育如的,不是設計師的,而是大家共同完成。

酵母 讓台北變黏性都市

 酵母,肉眼未必看見,但它在大自然中充滿活性。它們讓原本鬆散的組織黏稠在一起,靜置後就會發生酵素變化。

政大教授李仁芳曾說,一個有吸引力的都市具有「黏性」,它在每個人心中有清晰樣貌,即使離開它,也會魂縈夢牽。如何讓台北變成一個「黏性都市」?周育如認為,要有愈多像酵母一樣會積極主動發揮作用的人,就愈有可能。

「愛一個都市,你就會為它做許多事,即使隨手撿垃圾這種小事。」愛能讓人積極主動。

周育如自己也是因為愛才開始動手做都市酵母。她曾透露,某天,她開車行經洲美快速道路時,被眼前的山光雲影吸引,忘了自己身在哪座城市?直到車進入市區,才又被熟悉沮喪的街景驚醒,原來這就是她每天咒罵的台北。

山光雲影讓周育如第一次感覺台北「可愛」。這一天,她想:「我老是認為台北不好,但是我又為台北做了什麼?」進了水越辦公室,她立刻和同事們相約,每週三開一次會議,每個人都必須提出3 個讓台北變好的點子。這是都市酵母的開端。

不到一年,總結200 多個創意想法集結成都市酵母的第一本書。這些點子五花八門,有的令人莞爾一笑,例如:設立幾座「都市山」,都市中的人工山道,讓我們隨時可以爬高,運動之外還可以登上都市叢林頂端,欣賞落日風景。或者在街頭設立「崩潰椅」,讓苦悶的上班族在回家的路上有一個盡情哭泣的角落。

這些點子未必可實現,但是卻開始讓人思考「都市如何變得更人性」。周育如從收集大家的點子發現,創意點子不外落在4 個主軸上:都市建設、都市生活、都市節慶,跟都市商品。如果在這4 個面做改善,可以很具體的讓台灣變好,也會讓大家更愛台灣。

無壓 讓酵母倍數增長

酵母喜歡溫熱的環境,太冷或太乾都發揮不了作用。都市酵母的標誌是一朵黃色微笑的雲,活力溫暖、友善微笑是都市酵母的基調。

過程中有人勸周育如把都市酵母轉成商業性組織,但她知道夢想必須靠更多人參與才能完成。都市酵母人需要沒有商業包袱、沒有理論限制,只有單純的遊戲創作,友善環境才能真正發揮作用。

上到都市酵母網站會發現各式各樣的活動,色彩繽紛,有的還很無厘頭。周育如說,幾年摸索下來,「我已經設計出方法,讓大家在沒有壓力的情況下遊戲創造,甚至還可以寫出一篇論述來。」

2011 年,都市酵母曾辦過「島嶼瓢蟲紀」活動。因為台灣農藥過多,可以吃蚜蟲跟介克蟲的台灣農作物益蟲的瓢蟲都不見了。

 面對這麼嚴肅的生態議題,周育如用一個溫馨的3 萬隻瓢蟲計畫,喚起大家對瓢蟲的認識。
她先教大家用黏土製作可愛的小瓢蟲,過程簡單連3 歲小孩也可以做。做完後,大家把瓢蟲帶出去放在各個巷弄角落裡。你帶著瓢蟲去旅行,同時也製造人們跟瓢蟲相遇的機會,好玩有趣同時也產生意義。

2009 年,都市酵母辦過「黃色椅子快閃計畫」,這個活動想讓人思考街頭休憩的椅子可以有什麼可能?

她向台北居民發出徵召令,請大家把家裡舒服的椅子漆成黃色在活動當時出現。在黑白的都市叢林中,黃色是不是一個可能?簡陋的人行道座椅能不能也像家中椅子一樣舒服宜人?活動當時就吸引超過200 張黃色椅子出現。

藝術家顏忠賢認為都市酵母的活動方式很聰明。他說,黃色椅子用一種很輕巧的方式把都市問題當作藝術計畫與概念展覽來做,當人們自己把椅子從家裡搬出來的同時,其實就已經進入心理層面的探討。周育如想啟動大家的思考就自然發生了。

酵母 生生不息,有層次有韻味

如果照顧得宜,酵母可以生生不息,時間愈久可以沉澱出多層次的豐富風味。都市的美不是統一整齊化的人工美,而是要多物種卻又相互和諧的層次美。

 在法國待過4 年的周育如,受法國存在主義的影響很深。「水越設計做的是商品設計,它設計的價值就是一個商品生命。我有沒有可能做出比商品更深的設計價值來?」她思考核心,真正有價的東西才能延續,而表面工作注定成為虛無。

每次回到巴黎,周育如總會驚訝於巴黎的進步與美。「法國公務員是非常官僚的,但為什麼他們總能做出美的建設來?」她認為,因為法國人美學底蘊很厚,而這些都要靠前人累積而來。就像LV 有百年來設計的所有樣品資料庫一樣,有資料大家才有對話跟討論的基礎。

都市酵母應該做累積的工作,周育如決定從當一個田野觀察家開始。以今年都市酵母的主軸─都市色彩來說,他們就要先記錄台北顏色。

周育如從辦公室一個窗外看出去,她問許多人:「如果我覺得這個窗戶看出去的顏色不美,那該如何改變它?」大部分人沒有答案,「根本無從討論,因為我們不知道台北人最常用的顏色是什麼?怎麼樣才能和諧地融入又漸漸改變它。」

於是,她又向台北居民發出徵召令,請大家來街遊一同記錄台北的色彩。譬如,她聚集8 個人定點在永康公園附近,讓大家走半小時。回來後,每個人發個竹棒,請大家塗上最能代表永康公園附近的色彩,「把這些竹棒收集起來,就是永康公園附近的色彩。」

周育如還是一樣用遊戲創意的手法去執行。她計畫當都市色彩記錄完後,進一步可以協同廠商開發出適合的其他色彩與材質。如果民眾要漆招牌、塗外牆就可以參考相關顏色,台北有層次又和諧的色彩才可能出現。

要改變都市色彩卻從記錄色彩開始,效果絕對無法立即看見。但她相信,這種累積工作才是真正有價值的事,時間一久就能顯出風味來。否則有人說:台北要走科技城,應該是藍色,有朝一日換個主政者,又說應該是金融中心,要改成其他顏色,大費周章之後還是一場虛無。

 2006 年到現在,都市酵母已經累積2800 個創意點子、30 多位核心成員、上百位志工團,以及超過5000 名的粉絲。現在,她花在都市酵母的時間比營利為生的水越設計還多,比起設計師身分,她更像一個田野調查家或社會行動家。

每週二晚上她跟「都市酵母研究班」成員一起討論議題、策畫活動。週六、日她就到都市酵母駐村的寶藏巖裡,跟路過的民眾解釋都市酵母在做什麼。

周育如說,對於夢想,有人喜歡像子彈一樣,直接貫穿核心,但她比較喜歡階段性爆破,一次一次引爆,累積更多能量。確實,前者看起來速度快,但是一遇到銅牆鐵壁,夢想就可能被卡住。對於困難的事,反而逐步鬆動僵固的結構,夢想才能不斷進前。

No commen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