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風衣

母親的風衣

文/韓良憶

這是件款式傳統保守的風衣，卡其色，雙排扣，後擺開叉；褐色方格的內裡襯布則讓熟悉品牌的人，一望即知它是倫敦的老牌子Aquascutum。

它原來不是我的衣服，雖然的確是我多年以前在香港買的。當年我還挺年輕，卻已有了穩定且收入不低的工作，因此也像許多愛趕時髦的台灣白領女性，老愛往香港跑，香港當時可是時尚之地呢。

有年冬天，趁著春節假期，又到香港。港島的氣候一般和台灣差不多，冬天不怎麼冷，可那一回偏巧碰上冷鋒過境，亞熱帶的香港竟然涼颼颼。抵埠那天傍晚，我從港島搭地鐵過海到九龍，一出地鐵站，就被風吹颳得直打哆嗦，身上那件羊毛薄外套根本不擋寒，乾脆拐進購物中心，逛街兼取暖。

就這樣瞎逛到Aquascutum精品店，一眼看見這件風衣，我知道母親一直想要一件英國老牌風衣，卻嫌貴，捨不得買。在那之前幾年，家裡經濟出了問題，母親頗吃了點苦，那會兒難關雖已過了，但她心有餘悸，對錢仍很小心。

我考慮了半晌，毅然花了近半個月的薪水，買下了這件風衣。記得當時安慰自己，不貴不貴，這風衣不但可以孝敬母親，我還可以暫時『借穿』幾天，藉以抵擋來自西伯利亞的北風，疼惜女兒的母親想來不會介意的。

母親果然一點也不介意，而且很喜歡這件禮物，台灣難得天冷，但只要一有寒意，母親就會穿上，旁人倘若稱讚兩句，母親就會說：『是良憶買給我的。』

一年多前，母親因病猝逝。整理遺物時，姊姊說：『風衣是妳送給媽媽的，妳拿走吧。』我默默收下，沒有多說什麼。這風衣算來已有十多年的歷史，卻保養得很好，像是簇新的，母親顯然很珍惜。

我帶著風衣回到荷蘭，碰到下雨又起風的日子，出門總愛披上。不知有多少個蕭颯的秋日，多虧了這件風衣替我擋風遮雨，給了我一點溫暖，可是每逢這時，我卻又總是希望，那一刻穿著這風衣的，不是我，而是我的母親。

(摘錄自皇冠雜誌6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