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住久會變傻？

文/吳玲瑤

February 17, 2014

比《虎媽戰歌》早上十幾年，我也寫過一本比較中美教養孩子異同的書，《美國孩子中國娘》，那時登上世界日報書局暢銷排行榜第一名。因為暢銷受歡迎，受邀到各地的演講不斷，竟然發現一個奇怪的現象，演講提問時，被問到最多問題的是：「父母擔心在美國會養出傻孩子，在美國養大的孩子不夠機靈，是不是長大比較沒有競爭力？」

一位媽媽說她很高興移民美國可以讓孩子受比較好的教育，但帶孩子回家鄉的時候，很顯然地，這孩子沒有國內的同年齡朋友聰明，不懂得察言觀色，不懂得拐彎抹角，不懂得奉承權威，不懂得投機轉圜，看了漏洞也不會鑽。在美國長大的孩子就這樣單純，單純到了在國內人眼裡有些幼稚的程度。如今有地球是平的說法，擔心自己的孩子在未來世界中競爭不過人家。她說以前在大陸譏笑沒有眼力的人，所謂「領導吃菜你轉桌，領導說話你瞌睡，領導敬酒你不喝，領導上聽你自摸。」她覺得自己的孩子有點這樣，如何是好？

她還提及自己以前處的社會：「把溜鬚拍馬、花言巧語者，視為高情商。把欺上瞞下、兩面派，視為領導能力。把破壞社會秩序、唯利是圖，視為勇氣。」如果在國內就業要官運亨通，要懂得「領導講話帶頭鼓掌，領導唱歌調好音響，領導洗澡搥背抓癢，領導泡妞放哨站崗。」這些都是在國外受教育的孩子做不來的，被譏為：「被人賣了都不知道，還替人家數錢呢。」也許誠實，不僅是個人品格，也需要大環境的土壤。國內的社會教大家小心謹慎，永遠帶著懷疑的眼光審視著周圍的人，害怕被騙，卻也常常被騙，付出學費，有了機會也毫不遲疑地去騙別的傻瓜，才有辦法扳回來。

孩子小的時候，我在學校教室當義工，發現老師給小朋友的數學練習本，後幾頁就是答案，可是孩子不會去偷看，錯就是錯，錯了重做。不論老師還是家長，都認為相對於成績來說，誠實的品格更為重要。有時我也需要開車帶他們去Field Trip，有一次到一處風景幽美的山上玩著，前面路上立著一個牌子，寫著「私人土地，請勿進入」，向前一步可以俯視洛杉磯市區全景，但所有孩子都在牌子後面看風景，只有一位亞洲新移民走過界線，還一直招呼大家向前來，又沒有人看著怕甚麼？有甚麼不可以？但卻被老師糾正說這樣不應該，在美國守法很重要，不守法要付出的代價比想像中大得多。

曾經請教過幾位ABC孩子，一位說他不是不會動歪腦筋，而是不屑為之，如果涉及不道德或犯點小法時，會選擇不這樣做，因為做那些事破壞了他們的行為準則，損傷了做人的尊嚴。他舉例說，有一次一堆朋友去拉斯維加斯玩，大夥鎖上房門要去看表演，時間上有點急，才想起他們說好是不要清理房間的人進去打掃，但門已經鎖好了，有人說算了就讓清潔婦去好了，有人說開門拿那張「請勿打擾」的牌子出來掛太費事，只見一位所謂機靈在內地長大的同學，隨手拿了對面別人房間門上的牌子，掛在自己的門把上。有人說他真聰明，有人說這樣不好吧，所謂的機靈不機靈，道德不道德引起了大家的討論。認為還是不要教育孩子自作中國式的聰明安全些，否則一旦出事，父母等於害了自己孩子。

另一個孩子說，每次回國剛下飛機，他就覺得自己輸了，因為光是拿行李、排隊，他就搶不過國內的人，這是不是和機靈不機靈有關？他在上海的公司找到事，就怕自己應付不了那兒不同的工作文化，發現同事以這樣的順口溜自勉：「增產多少全在嘴，業績多少全在水，二成事實七成誇，三分成績八分吹。」他自嘆弗如。

美國這個國家曾經大量收留各國難民，還讓大批親屬可以依親，不但不收錢，反而大量補貼生活費，真是「傻」得可以。有人就利用這種傻來騙各種福利的故事不勝枚舉。剛來美國時，總笑美國人傻大腦簡單，腦袋轉速遠遠不及中國人快，不太懂隨機作決定。明明是晚上，馬路上已經沒有車輛行人，還是會在STOP交通號誌下停車再走。中國人卻懂得百貨公司買衣服，買回來穿過了還去退，店裡沒說甚麼就給退了，有人利用這漏洞，去「借」宴會用平時不常穿的禮服，牌子不剪掉可以退，無條件退貨的漏洞這麼大，他們竟然都不知道？申請大學時說謊，說甚麼在本國被迫害，如何自強不息的故事不斷重複，讓人懷疑申請自傳的真實性，假話能張口就來？

最近舊金山新聞有一則有關唐人街發放慈善食物的報導，每次都有大批衣著光鮮的華人來排隊領取，真正無家可歸的人反而不一定領得到，還有人把領來的食品變賣成現金。記者問主辦單位是不是要改變發放方式，為甚麼不查看資料對照身分，而用自由心證的信任手法，只要來排隊就發放？沒想到主辦單位說：「還是要照往常作業方式發放，不查身分，只要來排隊就給，至於變賣食物的人，他們也不預備去追究，且對記者說，不要認定這種行為是貪婪，雖然是不合法，但也許他們有需要。」這樣寬容慈悲的說法令人動容。

美國社會是個人際間信任度高很多的地方。無須吃喝送禮討好辦事人員，路口車給行人讓路，對周圍的人、對路上的陌生人、對店裡買到的東西、對身處其間的社會有一種基本的信任，就有了安全感，放心做事走路吃飯睡覺，何等自在！幸福感也隨之而來。互相之間有信任，聰明才智就是創造力，沒有信任，聰明才智就是心機。

在這兒住久了，發現那些奉公守法的人，其實並不傻，或者可以說傻得可愛，傻得聰明，而這種傻像是一種傳染病，會讓住久的人，人傳人沒有免疫力，因此養成說真話的習慣，說假話會讓自己渾身不自在，有種犯罪感。說話辦事也都直來直往，就事論事，友善守規矩，用不著天天花時間精力說半截話，甚麼指桑罵槐，或是暗示揣摩別人一句話，更不用時時刻刻提心吊膽地防著別人，害怕其他人會費盡心思設圈套來坑人，防範功能退化，這樣的思維真會讓人變呆變笨，有人就是享受難得變傻的幸福。

林語堂先生在《生活的藝術》一書中提到民族性，認為中國人的小聰明蓋過西方人，聰明達到極頂處，轉而見出聰明之害。上有政策，下有對策，中國人的聰明有時是無處不用其極的，喜歡從小處著眼，但經常撿了芝麻丟了西瓜，還落下個愛占便宜的惡名。很多中國人不再用自豪的口氣談論這樣的中式小聰明，轉而開始覺得這些其實是讓人臉紅的事，不希望把以往熟悉的投機取巧帶到新的地方，因為二十一世紀國家的發展，要的是大智慧，不是小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