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高宜凡
現代化，讓你幸福嗎？不丹首任民選總理廷禮，退下政壇後，當起「幸福傳教士」。看他如何締造快樂國不丹？讓國民所得僅有2000美元的不丹，人民覺得超幸福。
提到不丹，多數人馬上會聯想到「快樂之國」的印象。這個位於喜瑪拉雅山腳下、人口不過70萬的遠僻小國，直到1961年才對外開放。在現代化之路，不丹或許遠遠落後，但卻在別的領域遙遙領先。
拉回40年前的時空背景，當時世界各國無不全速衝刺經濟，台灣才剛要經濟起飛，環保運動也剛出現。但不丹早在1972年便提出「國民幸福毛額」（Gross National Happiness，簡稱GNH）概念，挑戰當時世界主流的GDP（國民生產毛額）思想，以提升人民幸福感作為政府施政的最重要考量。
至今，不丹讓世人對於成長、財富、發展、繁榮等字眼，有了全新的看法。「幸福是什麼？」更成為全球人民共同的疑問，深刻影響世界各國的政治、經濟、環保、文化等層面。為什麼不丹辦得到？他們堅持的理念是什麼？即將於今年3月底首次來台的不丹第一位民選總理吉美‧廷禮（Jigmi Y.Thinley），就是個你必須認識的名字，因為他就是不丹40年來締造「幸福奇蹟」的關鍵推手。
向全球推廣幸福的傳教士
現年61歲的廷禮，不但親身參與不丹從封閉走向開放的蛻變過程，更是2008年脫離百年君主體制，首次民主選舉產生的總理。若用台灣歷史的角色比喻，他有點像「不丹的孫運璿」。國家的現代化與民主化，他是協助不丹國王完成任務的主要推手。更重要的是，廷禮也是把「不丹幸福學」帶向國際的推手。
GNH是由見解獨到的不丹第四世國王旺楚克（Jigme Singye Wangchuck）提出，但落實在國家治理與政策規劃的，則大多由擔任國王左右手的廷禮完成。
1998年，廷禮受邀在首爾聯合國開發計劃署（UNDP）「亞太千禧高峰會」，首次對外分享不丹的幸福理念。之後世界各地關於幸福、永續、氣候變遷的國際會議場合，都常看得到他的身影。2012年，聯合國宣布將「幸福感」列為千禧年發展目標（MDG）的第九項指標，是不丹推廣GNH的重大里程碑。
替廷禮著作《幸福是什麼？》（Happiness：A Shared
Global Vision）一書寫序的知名日本企業家、京都陶瓷（Kyocera）名譽會長稻盛和夫寫道：「日本自近代後，把先進的西方各國當成範本，一味追求物質繁榮，但我們真的幸福了嗎？不丹應該很早就察覺現代化的負面影響了吧？這種偉大的成就，給予正在摸索國家理想模式的日本很大的啟示！」
若說美國前副總統高爾（Al Gore），是推廣氣候變遷意識的政治領袖，那麼來自南亞小國的廷禮，就是向全球推廣幸福理念的國際傳教士。兩者對解決21世紀人類重大危機，都產生了重大的影響。
下鄉探民情 孕育GNH理念
從廷禮的人生故事，就能一窺不丹的近代發展史，與GNH誕生的來龍去脈。廷禮生於不丹中部的布姆塘（Bumthang），在當地語意思是「美麗的田園」，是全國的佛教文化發源地，擁有許多宗教遺址，如西元八世紀把佛教帶入不丹的「蓮花生大師」，生前閉關修行的洞穴，就在此地。
他的父親擔任皇室團隊主任秘書，母親則是虔誠的宗教人士。廷禮表示，會投身公職，是受到父親的影響與引薦，至於堅定的信仰及對大自然的尊敬，則來自母親的身教。
他小時候，不丹只有小學，所以廷禮是先到印度大吉嶺就讀中學，再到德里攻讀大學。「在大吉嶺可以遙望世界第三高高峰的Kanchenjunga（干城章嘉峰），那副景色美得像幅畫！」是他最難忘的異地求學畫面。
從印度回來，廷禮進入皇室幕僚團隊。當時年輕的國王剛上任，他們花了三年時間下鄉與人民懇談。跟國王年紀相近的廷禮，不但陪同參與，更對國王的想法非常認同。
「他很重視人民的聲音，特別是那些貧困的人，」廷禮分析，國王研究過各國發展模式，發現都存有嚴重的「永續」問題，倘若只以經濟成長為發展指標，資源終有枯竭的一天。所以小國寡民的不丹，必須找出另一條路。
經過幾年醞釀，訴求人民幸福感的想法便誕生了，爾後成為不丹推動各項政策的最重要依歸。而且政府強力推廣幸福的價值，讓人民了解，幸福快樂才是發展的最終目標。
赴美深造 驚覺現代化弊病
由於被皇室視為重要人才，1974年廷禮獲得赴美深造機會。一年三個月的留學美國賓州大學，讓他感受到一輩子難忘的「文化震撼」。
他笑說，「光是從紐約甘乃迪機場抵達美國，一路上到學校的過程，就完全嚇到我了！」滿街的汽車、沿途的高樓大廈、寬敞平坦的道路，都是不丹沒有的，他彷彿闖進大觀園的劉姥姥，一路上驚呼連連。
除了現代化的硬體設施，美國的教育品質、兩性平等、跟高效率的公共服務系統，也讓廷禮佩服。他還在當地見證尼克森總統因「水門事件」下台的歷史時刻，體驗民主政治。
不過，他也很快發覺「美國模式」的副作用。有次到港口參觀，竟有載滿垃圾的輪船緩緩駛入。後來看新聞才發現，那艘船原本想將城裡垃圾偷倒到海裡，結果被警察逮到只好折返，形成「載垃圾回來」的詭異景象。廷禮當下驚覺，過度的生產跟消費，是靠人性的貪婪驅動市場，而非真正的需求。「現代化造成不斷的製造、使用、跟廢棄，那到底要消耗多少自然資源才夠？」
此外，他也感受到，美國社會討論跟讚揚的，都是第一名的贏家。但身為國家領導人，應該重視每個老百姓，而非少數精英。這種強調競爭的個人主義，跟不丹的平等文化有很大歧異。
1976年拿到碩士，廷禮決定回國貢獻所學，當時多數留美學生都會留下來，享受美國的生活品質與高收入。一位同樣來自開發中國家的同學就問他，「你絕對能在美國找到工作，何必回國呢？在不丹能賺多少錢？」
「因為我有機會改變我的國家！」廷禮解釋，當時不丹人均只有100美元，但他要輔佐國王，讓不丹走一條不一樣的路。同學才恍然大悟、轉而支持他，「你回去能幫助國家，但我回去只是個nobody！」
走現代化 仍持守不丹價值
為國服務近40年，廷禮對不丹的貢獻非常重大。過去，不丹只有約60所學校，而且都是小學，如今早發展出中學、大學等高教體系。學生註冊率超過九成，女性受教率也從以往近乎於零，成長到40％，國人平均壽命更從42歲，提升到近70歲。人均年所得也達2000美元。
現在，境內主要鄉鎮都擁有聯外道路，包括供電、飲用水、電話、醫療等公共服務，在不丹都相當普及，貧窮率也大幅降低至12％。然而，2013年的第二次大選，卻由反對派「人民民主黨」取得執政權。
對於這結果，廷禮選擇正面解讀，甚至在投票結果出爐、發表敗選宣言時，身旁滿是流淚的支持者，只有他在台上樂觀呼籲：「這對不丹是最好的民主政治示範！只是我的政黨輸了，而不是對GNH的否定。」他堅信幸福指數已深入民心，即便政黨輪替，民眾也會依此評論施政。
廷禮甚至隱約感覺，或許不丹人不想走開放、民主這條路。如同當年國王宣布釋權、導入民主制度，其實不少人都反對。這幾年每天從電視、網路上，看到金融危機、環境浩劫等壞消息，更讓許多人慶幸自己生在不丹，不必面對如此複雜的挑戰。
「社會跟資訊開放了，人民才會知道不丹真正的價值！」廷禮觀察，自從開放電視跟網路，消費熱潮也湧入不丹，民眾開始喜歡買車，年輕人也熱中流行時尚，「這是成長的一部分，也是學習的過程，」他始終相信，不丹人可從中獲得啟發，更了解自己要什麼。「我已經有很棒的公職生涯，可以從政壇退休了。」
最近，廷禮回故鄉布姆塘籌組「國民幸福指數中心」，作為將GNH國際化的教育平台，將開放給各國人士來此研究、體驗幸福文化。他也期盼來台期間，能引起更多人關注國民幸福感的議題，「或許，台灣也能開設這樣的研究中心。」
在巍峨的喜瑪拉雅山下，廷禮為其生長的雷龍古國奉獻多年，一步一腳印地實現被外界認為不可能的幸福奇蹟。如今，他把眼光望向全球，期待台灣可從這位「幸福傳教士」身上，吸收更多的幸福之道。
不丹的經濟發展並未停滯
追求成長同時，也不迴避永續的挑戰
台灣常陷入「要經濟、還是要環境」的意識拉扯與社會對立，不妨看看不丹的例子。2008～2013年，廷禮擔任首任民選總理期間，不丹平均經濟成長率高達8％，被國際貨幣基金（IMF）評為2012年全球成長第四快的國家。國民所得更從40年前的100美元倍增至2000美元。種種跡象顯示，不丹並未拒絕現代化與經濟開發，只不過，他們有自己的取捨標準。
「不丹不是反對GDP，只是覺得不能只用這項指標，必須有更均衡、全面的思考，」接受《遠見》一個半小時的訪談過程中，廷禮多次強調GNH不反對發展經濟，「但我們要的成長，是要負責任、而且能永續的！」
目前不丹最大經濟支柱，除了仰賴天然條件的水力發電，可賣電給印度外，再來就是被喻為「無煙囪工業」的觀光業，今後將致力發展有機農業。廷禮解釋，「具高附加價值，對環境跟社會衝擊又低的，是我們最歡迎的投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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