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典雜誌札記】不以心損道，不以人助天
撰文/王思熙
《莊子》曾經講了這麼一個故事：雲將到東方去遊歷，經過扶搖神木之枝的時候，見到一個名叫鴻蒙的人，鴻蒙是一個自然之氣凝聚，混沌未開的老頭子。雲將見到他時，他正用手拍著大腿，像小鳥一樣跳來跳去，自己玩得很開心。
「老人家，你是誰？你在幹什麼？」雲將好奇地問。
只見鴻蒙還是用手拍著大腿不斷跳來跳去地自個兒玩著，他只回答雲將一個字：「遊」。意思是：我在遨遊啊！
雲將說：「我有一個問題想請教您。」老頭仍然像天真的小孩一樣，仰頭瞧了一下雲將，回答還是一個字：「喔！」
雲將說：「天氣不和，地氣鬱結，六氣不調，四時不節。今我願合六氣之精，以育群生，為之奈何？」他的意思是說：「現在天地有病了，四季不調了，氣候也不按牌理出牌了，我很想調和天地之間的六氣精華，讓大地能夠風調雨順，讓老百姓能夠獲得良好的哺育與生養。這樣的理想，不知道要怎樣才能做到呢？」
鴻蒙繼續拍著大腿，蹦來蹦去地說：「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過了三年，雲將又東遊到這個地方，恰巧又碰到了鴻蒙。這一次雲將很高興地快步迎上前去，對著鴻蒙說：「你還認得我嗎？我終於又遇上您了，這一次您一定要回答我的問題。」
鴻蒙對雲將說：「我只是浮游在天地之間，從來不知道要追求什麼，我只是隨心所欲，自由自在，從來不知道也不刻意尋求到哪裡去，我只知道縱遊在紛繁的天地之間，觀察著天地萬物，哪裡知道什麼道理啊！」
雲將卻一而再、再而三地懇求，鴻蒙終於脫去一副老頭的外表，把心裡最樸素的真理說了出來。他說了兩個字：「心養。」
所謂「心養」就是養心，就是修養心靈。
這是擲地有聲的兩個字，「心養」這兩個字確是解決人世間一切紛亂苦痛的良方，因為「一切唯心造」，因為「心淨國土淨」，因為「溫室效應，源自於心室效應」。莊子的這則寓言告訴我們的，也是這個真理。
《莊子》認為天地萬物，應該回歸各自的本性。但要如何「回歸本性」呢？要「渾然不用心機」，因為人一旦使用了心機，就失去了本性，天地萬物失去本性，世間就紛紛擾擾，人如果失去清淨的本性，人世間就永無寧日。
莊子非常推崇「真人」的境界，他在《大宗師》一文中說：
古之真人，不知說生，不知惡死。其出不訢，其入不距。翛然而往，翛然而來而已矣。不忘其所始，不求其所終。受而喜之，忘而復之。是之謂不以心損道，不以人助天，是之謂真人。
意思是說：「古代的真人，不會樂生惡死，也不會樂死惡生。他無拘無束地來，也無拘無束地走，他不會忘記自己從哪裡來，也不會追求自己要到哪裡去。有事就欣然接受，面臨死亡也不會拒絕，他已到了忘記生死，回歸自然的境界。不會因為心智的欲求而損壞天道，也不會用人為的方式輔助天然」。
「不以心損道，不以人助天」，這是《大宗師》一文中的精華所在，心機越重，破壞力越強，不僅破壞人與人之間的和諧，也破懷了人與大自然之間的和諧。而心機的最根本源頭就是貪欲，有了貪欲，就想去取得，去擁有，去滿足，於是為了取得、擁有、滿足，就會耍盡心機，就會機關算盡，就會勾心鬥角，就會爾虞我詐，這是人與人之間，關係惡化的開始，是以心損道的一端。
至於「以天助人」更是可怕。人類是大自然中的一分子，但人類往往不自量力，妄想以大自然中非常卑微的一分子，試圖去扳動整個大自然，妄想要幫助大自然，改變大自然，就像手只是人體的一小部分，想用手去提起自己的整個身體一樣，這種「助天」的想法或行為，其動機或許是出於善意，也或許是為了人類的一己之私，但無論如何，大自然的法則是不容干擾的，也不必要干擾，不論是什麼理由或動機，部分那裡有辦法扳動整體，何況干擾了大自然的法則，不是「天助」，而是「逆天」，天道無言，只是反撲。人類逆了天，天的唯一回應，就是反撲，人類就自造其殃了。
所以莊子所謂的「心養」，所要修養我們的心靈，就是要我們「不以心損道，不以人助天」。要讓鳥像鳥一樣地飛翔，讓花像花一樣地盛放，讓雲像雲一樣地飄浮，讓雨像雨一樣地淅瀝，讓樹像樹一樣地生長，大自然自有一套相互和諧的規律，不需人類自作聰明地想辦法去幫助它。而人與人之間，無邪就是和諧之道，不需要有太多的心機，心機一出，人類之間和諧就被破壞掉了。因此莊子也一再強調「心齋」，心齋就是心靈上的齋戒，齋戒的目的就是回歸清淨的本性，回歸到沒有「心機」，天真無邪的赤子之心。
「有生命就有生死」，是大自然的法則。我們固然不必「樂生惡死」，但也不應「樂死惡生」，我們應瀟灑地來，瀟灑地走，順天而行，順勢而為。大自然的歷史告訴我們：天道不可違，心機不可有。因此富有的社會，講究養生，不如講究養心，如果捨養心而逐養生，那就會為了養生而創造更多的欲望。更多的欲望又悖離了養生之道，而又要再去追求養生，那就是惡性循環，那就是捨本逐末，那就是治絲益棼。所以養心才是釡底抽薪的根本養生之道。心靈健康了，天地人各安其分，天人關係自然和諧。至於生死之事，就讓它回歸自然法則，生死自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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