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曾穎
一位外國朋友，中文學得倍兒棒，甚至能用方言和人交流，算是大半個中國通了------不久前，他問︰“你們中國人，為什麼只把笑臉留給熟人
他之所以說這句話，是因為透過觀察，他發現許多中國人走在大街上，神情是緊張而肅然的，不會輕易送給陌生人一個笑臉。
而他自己的家鄉，人們面對陌生人時，臉上往往會溢出微笑，這種微笑，除了令自己心情更舒暢之外，是別無任何害處的。
而當你送給別人一個笑臉，並迎來對方相同的微笑時，心情肯定會十分愉悅的。
但是，他說，在中國生活了這麼多年，很少有這樣的感覺。大多數人，都對突如其來的微笑感到突兀與不適應。
要麼會認為對方認錯了人，要麼會覺得“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而本能地加強了警惕，讓微笑者本人，也覺得自己的微笑是否有問題。
他分析說，這並不是說中國人已經失去了微笑的機能，其實中國人是善笑和愛笑的，只是這種笑容，多數是留給熟人的。
舉個簡單例子，在大街上，兩個陌生人相遇，彼此木然地擦肩而過，而這時，他們的同伴突然發現對方是熟人，然後停下來寒暄並介紹，於是幾個人的臉，便綻滿了桃花般的笑容。
不獨如此，就是買東西也一樣，以前他到一家水果店買水果，頭家見他是老外，總是給他最高價，而且秤也不準。直到有一天，他發現這位外國朋友是他女兒的老師之後，局面一下子變了，價格不僅便宜了許多，而且稱完後還要強行送幾個。
另外一家豆腐店頭家也一樣，不認識之前，什麼都要賣給他，而混熟之後，他就會悄悄告訴他哪種豆腐有石膏，哪種豆芽裡加了催長素。
而對別的陌生人，卻照樣賣。他把善意和笑臉，只留給熟人。這種行為模式，讓我這位外國朋友很奇怪︰“難道在你們的社會裡，沒有一個恆定不變，放之於所有人身上都一樣的價值標準嗎？”
作為一個外來旁觀者，他以另一個角度，看到我們早已熟視無睹的細節，而困擾我們的社會問題的病根，也許就潛藏在那一個個小小的細節中，比如今天他所說的“把笑臉只留給熟人”的問題，恰恰就點出了當下我們的“熟人社會”的生存理念。
一切利益和善意，甚至笑臉，都在封閉體系中流通，而一但跳出圈子，所有的冷漠、爭鬥甚至殘殺便不可避免。
這些並不是現代中國人才發明的，早在水泊梁山的那些傳說中，凡自家兄弟，大塊吃肉，大秤分金；凡陌生人，便蒙汗藥、刀子、人肉包侍候。這些例子，很極端地存在於中國人的文化和思想中，從深層次影響著我們的行為。
以上是我當時一閃念的想法，只是在心中暗暗對自己說︰從明天早晨起，出門時盡量把表情放輕鬆些，即便不向每個偶遇的陌生人微笑，但至少讓他們從我臉上讀不出寒意。
作為一個外來旁觀者，他以第三只眼的角度，看到我們早已熟視無睹的細節，而困擾我們的社會問題的病根，也許就潛藏在那一個個小小的細節中。
摘自《作家文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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