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麼一點熟悉的、感覺淡淡的悲!
青春一去兮不復還! 柴米油鹽兮可奈何! 時兮! 蝕兮! 奈若何!
你們年輕的空氣中飄著勾攝魂魄的香水味,我們中年是晚間洗完澡後的肥皂香……,我已經完全是中年了。
中年是出門一定不空手回家,總要順便買些廚房用品,比如幾把青菜、麵條,有時是蒜頭、蔥頭之類。總之,手上肩頭一包包掛得像個賣雜貨的人,哪能像妙齡小姐輕鬆拎個名牌包,輕盈美麗地走在路上。
到了這個年紀,對健康的期待高於對化妝品、染燙髮和名牌衣物的幻想,於是走在她們曼妙姿影的後邊,我有了從容的遺憾。
但我的腳步卻不從容。傍晚走在路上,匆匆忙忙急著回家,為了趕上垃圾車倒垃圾;還不及喘口氣,匆匆忙忙拎著兩包垃圾就衝進電梯。
就在那麼一天的那麼一剎那,在電梯裡那麼不經意地頭一偏瞥見了鏡子裡自己的影像。
天哪,什麼叫蓬頭垢面,什麼是黃臉婆,就活生生映照在鏡子裡,在青白的日光燈下形狀更為慘烈,絲毫無所遁逃。
棉衫因汗溼而伏貼身上,頭髮被大髮夾咬在腦後,臉上脂肪太多,快樂太少。
乍見之下,猶如迷路,教人駭異不可置信看著如此陌生又幾分熟悉的面龐。
我木然地凝望著一個中年婦人的醜,那面容顯得疲倦,不再幻想,責任在肩,生硬無趣。
沮喪隨著垃圾發餿,我責問自己:我對自己做了什麼,怎會放縱自己邋遢至此?
生活,日常生活是一柄劈頭刺下的利劍,令人閃躲得面目模糊。
我混在一群等著倒垃圾的婦人當中,形容潦草融化在薄暮中,大家已經放棄被觀看的慾望而自在,也中止了讓人想像她們背後故事的可能。
中年是一部垃圾車,沿途承載了半生的廢棄物,女人不慎也把青春美麗打包在垃圾袋裡一天天一點點丟出去。
如果說美麗的青春是一匹使人陷溺的綢緞,中年則是耐洗耐磨的牛仔布。
人在中年沒有便祕,不會失眠,粗勇得像一只圓胖的大同電鍋,按時供應三餐。
有時候,我也憎恨起自己,為什麼要每天拘泥在日常瑣事上?
我在堅持什麼呢?
讓自己累得要罵人。
每天過著無趣無味的生活,卻又拖拖拉拉勉勉強強把日子過下去。
換新電腦的那一日,我說我要原先熟悉的介面,女兒生氣道:你為什麼就不試試新的東西呢?
是啊,我是已經不敢嘗新了,時間是看不見的蠹魚,不著痕跡地蛀蝕了我冒險、嘗新的勇氣。
新,是一堵不輕易觸摸的牆,我害怕穿過那道牆,再沒有熟悉的東西可掌握。
你們年輕的空氣中飄著勾攝魂魄的香水味,我們中年是晚間洗完澡後的肥皂香,家常,清潔,而且可靠。
孩子,中年的我需要的是可靠的熟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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