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自己一條生路

屠戶家的房子昨天夜裏被突如其來的一場大火燒毀了，連同他的妻兒。這晚，他碰巧不在家，豬肉還沒賣完，他住在了縣城的農貿市場裏，幸免於難。

屠戶的房子是全村裏最好的，他殺豬殺了好多年，賺了不少銀兩，蓋了寬敞明亮的房子，娶了嬌柔可愛的妻子，生了聰明伶俐的兒子，可謂美滿幸福。但是現在，樂極生悲，一切都化爲灰燼了。

這是一起自然事故，電熱毯短路起火，釀成了大禍。屠戶的悲痛欲絕是可想而知的，他在廢墟裏哭天嚎地，聲嘶力竭。

完了，完了。屠戶反反複複地說著這麽一句話。

沒有人能把他從地上拉起來，直到他筋疲力盡，昏死過去。人們前呼後擁地將他送到了醫院，這才發現，他手裏竟然握著一把殺豬刀。有人曾試圖奪下他手中的刀，卻沒能如願。他握得死死的，刀就像長在他手上一樣。

屠戶終於蘇醒過來，刀卻握得更緊了。現在的他已經絕望至極，萬念俱灰，在他從廢墟裏摸到這把沾滿灰燼的殺豬刀的一刹那，他就決定，用這把殺過無數頭豬的利刀，結束自己的生命。於是，屠戶蓦地從病床上跳下來，高舉著利刀，瘋也似的向家的方向跑去。

人們尾隨而至，將他團團圍住，一個童顔鶴發的老人緊緊地抓著他握刀的手腕。這是一個做過教師的普通老人，他的與衆不同之處是在三十多年前遇到了像屠戶一樣的災難———妻女被一起車禍奪去了生命。

來，小夥子，聽我給你講幾句話，然後，你再實施你的決定。老人不動聲色地說，三十多年前，我也像你一樣失去了所有的親人。我和你一樣，想到了死，我就去商店裏買了一瓶農藥準備喝下去。在我手拿著藥瓶回到家門口的時候，一頭豬從我的身邊躥了過去。我從沒見到能跑得這麽快的豬，它的身後跟著一個手舉殺豬刀的強壯男人。你知道，我家的胡同是一條死胡同，豬跑到這裏就意味著死到臨頭了。

屠戶聽到這裏，怔怔地看著老人，眼睛裏充滿了迷惑，在他幾年的屠戶生涯裏，這種情景他也曾經多次遇到過。

老人繼續說道，發現已經走投無路的豬淒慘地叫著，它的眸子裏流露著絕望與乞求，我想，它試圖用這種目光打動這個舉刀的男人，放它一條生路。好，小夥子，我問你，這個時候，你會放它一條生路嗎？

屠戶高舉的刀慢慢地放下了，輕輕地搖著頭說，不會。

是的，你不會。老人在不經意間松開了緊抓著屠戶的手，慢條斯理地說，當然，那個男人也不會，這取決於你們的職業。他一步步地向那頭豬逼近，利刃在正午的太陽下光芒四射，豬的退路越來越小，爲了確保萬無一失，他向我招了招手，讓我幫忙圍堵過去。就是這樣，他手舉著刀，而我手舉著藥瓶，與這頭豬近在咫尺了。小夥子，你說，結果會是怎樣？

屠戶和周圍的所有人一樣，仿佛聽得入了迷，他不知道老人爲什麽在這種時候給他講起這樣的故事。

把豬殺了。有人說。

是啊，那個男人是想把豬殺了，還叫上我當他的幫凶。老人莫明其妙地笑了笑說，可是，豬卻發現了一條生路，那就是手舉藥瓶的我。於是，它就低下頭，號叫一聲，不顧一切地向我沖來，奪命而逃了。我應聲倒地，藥瓶也掉到地上摔碎了。望著那頭狂奔的豬，我突然發現，在厄運降臨的時候，我放棄了所有的希望，還不如一頭豬！唉，想想真有意思，我之所以能活到現在，竟然是那頭豬救了我。

屠戶的眼裏依然暗淡無光，哭著說，可是，我現在全完了。

什麽全完了？你還不如一頭豬！老人咆哮道。

對，你還不如一頭豬！圍觀的人也高聲叫道。

那我應該怎麽辦啊？屠戶一頭跪倒在老人的懷裏，哽咽著說。

放自己一條生路！老人將屠戶扶起來，神態堅定地說，不管在什麽時候，遇到什麽樣的困難，只要你學會堅強，永不放棄，你就會發現一條生路，懂嗎？

屠戶緩緩地從老人懷裏站起來，眼睛漸漸地明亮起來，手中的刀咣的一聲掉到了地上。